春去秋来,转眼已经到了八月,一场秋雨悄然而至,落在了大周王朝东南沿海的红河镇外。
左凌泉做俗世游人打扮,撑着油纸伞走下船只踏板,抬眼眺望远方的城镇,暗暗舒了口气。
在孤叶岛停留了两天后,左凌泉就和静煣、秋桃,还有说服长辈的仇大小姐,一起赶往天地极西的奎炳洲。
海域太过辽阔,直接飞去过风险很大,四人还是得坐船,但婆娑洲刚出事儿,异族载客的渡船显然没那么好坐。
为了安全起见,左凌泉在海上蹲守了几天,等到了一艘从海上驶回奎炳洲的渔船;渔船是奎炳洲一家小宗门的船只,在黑三角海域捕捞海中灵兽,船上都是些道行不高的宗门弟子。
左凌泉扮做异族修士,假借婆娑洲失陷从霜花城逃遁入海的理由,又给了些许天材地宝,才博取渔船信任上了船。
渔船在海上飘了近两个月,才抵达目的地,路上为了不引起怀疑,几人都在屋里打坐练气,也没什么可说的;等到了奎炳洲附近, 左凌泉为了躲开仙家港口的审查, 半道就下了船,又找了搜俗船只, 以凡夫俗子的身份登了岸。
奎炳洲的疆域比玉瑶洲要大,但地理环境相对贫瘠,仙家势力多集中在富硕的东南方,西北蛮荒则划分给了妖族, 有‘妖祖’之称的那只九尾妖狐, 就盘踞在哪里,和人族井水不犯河水。
红河镇所在的大周王朝,位于奎炳洲人口密度最大的区域,其内仙门林立, 掌舵的三家豪门, 分别是仙君商寅的天帝城、妖刀古辰所在的监兵神殿、荀明樟座下的赤乌谷。。
左凌泉这次要去的苍沙古河,就在大周王朝西南边境,距离当前所在的红河镇并不远,约莫万里之遥, 如果放开飞的话, 很快就能到, 但那么做无异于找死, 几人还是选择最稳妥的办法,扮做凡夫俗子慢慢摸过去。
镇子上秋雨蒙蒙, 撑着伞走动的百姓随处可见,其中也有修行中人,不过和九宗的俗世城镇一样,最高不过灵谷, 不值得关注。
左凌泉举目眺望片刻后, 来到镇子上的车马行, 置办了一辆宽敞的马车, 回到三个姑娘跟前:
“走吧。”
汤静煣在俗世的身份,自然还是左凌泉的夫人,马车到跟前后,就伸出手让左凌泉扶着上了马车。
仇大小姐换上了一生颇为柔雅的淡绿袄裙,扮做左凌泉的姐姐——起初秋桃提议装作左凌泉家里的老二老三,但仇大小姐怎么可能答应和左凌泉夫妻相称, 还当小妾, 秋桃最后也只能作罢了。
虽然仇大小姐自幼出生仙家豪门, 没在俗世生活过, 有些不太适应, 但秋桃教了两天,目前看起来也挑不出毛病。
谢秋桃则扮做左凌泉的妹子,为了更符合人设,还专门扎了個很可爱的羊角辫,配上圆圆的小脸蛋儿,以前看起来十六七,现在只有十四五了, 白里透粉,嫩的滴水, 看到让人忍住不住想舔一口。
而把自己吃成白毛球的大团子,就可怜多了,出现在市井间太过突兀, 为了隐蔽起见,直接被装进了首饰箱,被秋桃抱在了怀里, 连叽都不能叽一声。
几人上了马车后,左凌泉在外面驾车,三个女子把帘子放下,也算是暗暗松了口气。
谢秋桃坐下后,就把怀里的首饰箱打开,朝里面望了眼:
“叽?”
“叽……”
小木箱里,团子生无可恋的趴着,动都不想动一下。
汤静煣知道这几天把团子委屈了,作为老娘还是很心疼的,见状把团子抱出来,揉了揉毛茸茸的肚子:
“谁让你吃这么胖?好歹修炼这么多年,连变大变小都没学会。”
“叽叽……”团子翅膀比划了下,示意自己喷一口火就变小了, 你又不让鸟鸟喷……
仇大小姐坐在车厢对面,从玲珑阁里取出取出灵果干喂团子,想了想询问道:
“上官灵烨她们到了没有?”
左凌泉坐在车厢外面, 手持马鞭观察着街景,闻言回应:
“刚和老祖联系过,灵烨她们已经先行登岸,离我们不远。咱们分头走,她去查异族下一步的进军方向,我们查苍沙古河的事儿。”
“我们从哪儿开始查?”
“玄邺透漏,苍沙古河虽然被划为禁地,不允许外人靠近,但里面的人也有物资需求,每月初八会有人从里面出来,到九宫山采购东西。我们去那儿盯梢,看有没有机会混进去。”
仇大小姐微微颔首,看了眼外面,又道:
“我还以为奎炳洲妖魔遍地走,现在看来,和华钧洲也没啥太大区别吗。”
谢秋桃挑开帘子一角看着外面,回应道:
“北狩洲也差不多,俗世是仙家的‘苗圃’,异族咋会把自己家搞的乌烟瘴气;俗世有些无恶不作的恶徒,回到家乡还不是人人敬畏的仗义侠士模样。”
仇大小姐想想也是,便也不多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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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片天空下,千里之外的一座仙家集市内。
上官灵烨等人,在霜花城套用了一队异族修士的身份,坐着崔莹莹的悬空阁楼,已经先行一步登陆,到了大周王朝沿海的莲城附近。
中午时分,上官灵烨站在客栈二楼的窗口,看着男装打扮的崔莹莹,和对面药房的掌柜攀谈:
“道友去天帝城,是炼器还是拜师?”
“我这年纪,拜什么师,想练一件儿趁手的法器罢了。听说最近天帝城的高人都不在宗内,是不是真的?是的话我下次再去,学徒操刀我可信不过……”
“我也不清楚,不过应该有这回事儿,我们宗内的几位师长,就被天帝城抽走了,走之前都交代了后事,看起来事儿挺大……”
“哟,莫不是要打仗?我看东边那些自喻正道的伪君子不爽好久了,要是打仗,也想去混点功业,道友可知道门路?”
“道友你这就算问对人了,不过上面可不是什么人都要,我那几个被抽走的师叔,各个都是身怀绝技的医道圣手,铺子里的‘金枪丹’,就是其中一个师叔炼的,效果那是出了名的霸道,一颗下去……”
“行行行,买一盒,有门路快说。”
“道友爽快,要真想给上面出力的话,可以去天鹰堡看看;那里是监兵神殿的分舵,听说负责替上面招纳有本事的散修……”
……
上官灵烨听见这些言语,从袖中取出了一张舆图,在上面圈圈点点,标出了天鹰堡的位置。
吴清婉和姜怡,待在隔壁的房间里。
几人身在敌腹,连上官灵烨都深居简出,不轻易露头,她们自不用说,门窗紧闭在屋里等着下一步行动的安排。
客房规格比较高,陈设清雅,里面还有异族这边的水中月。
姜怡和冷竹坐在茶几后端着茶杯,听着水中月里的不知名修士讲解时事:
“……霜花城一战,赤乌星君被异端修士合围伏击,身负重伤之下,依旧力保城内修士安然撤退……”
冷竹听的是一肚子火,小声嘀咕道:
“净瞎扯,那个荀老魔,明明打不过就跑了,根本没管城内修士死活……”
姜怡反应倒是平淡:“水中月毕竟是仙家的宣传口,为了让底层修士跟着走,肯定得把我们说成手段残忍的异端,自己渲染成正道楷模。
“正道其实也是如此,要是真把双方实际情况告知下面,恐怕连正道弟子都会怀疑为正道而战是对是错,就不用说和底层更脱节的异族了。”
“也是……”
……
吴清婉有点操心左凌泉的动向,怕姜怡跟着一起着急,就独自待在房间的里屋里。
里屋的妆台前,吴清婉身着月白色的修身长裙就坐,手上拿着一块玉石,眉儿微蹙,认真锻炼着自己的想象力。
炼器一道,手艺是基本功,只决定下限,真正决定炼器师上限的,还是创造力、想象力。
别的不说,就说狐狸尾巴这些东西,做出来其实不难,但能想出这些玩意儿的,肯定不是一般人。
吴清婉以前做的东西,都是左凌泉指点弄得,自己折腾出来的小玩意儿,比如会叫‘哥哥我错了’的项链,感觉就有点华而不实,用户体验没狐狸尾巴那么实在。
虽然只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但做不好就说明自己想象力不够天马行空,还没掌握炼器师举一反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还需努力。
此举也不算不务正业,毕竟其他炼器师闲时练手,做的也是九宫环、天机球之内益智的玩具,清婉不过是换成怡情的玩具罢了。
吴清婉认真琢磨许久,觉得此类情趣物件,功效无非是让男人觉得更刺激、女人觉得更羞耻,那炼制的法器,目的就要增强这两点。
怎么才能同时做到增强这两点呢……
把灵烨毛刮了……
再弄个花纹贴在脐下三寸……
“……”
吴清婉心头一动,坐直了些,开始认真打磨玉石,准备做一个一键脱毛的剃须刀,再弄个能计数的‘正’字印章……
擦擦——
磕刀划过玉石表面,发出轻微细响。
吴清婉认真打磨材料,全神贯注忘却外事,但做到一半的时候,耳边忽然听到了‘嗡嗡’的轻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吴清婉迅速回神,谨慎看向房间,却发现内外都没什么异样。
她左右寻找了一圈儿,最后又把玲珑阁打开,取出了那根茶青色木杖。
木杖是吴尊义的法宝,几年前动过一次后,就彻底没了反应,吴清婉起初还每天关注,最后也就慢慢放下了,只当随身法器使用。
而此时此刻,几年没动静的茶青色木杖,竟然显出了淡淡流光,拿出来后就悬浮而起,指向了东南沿海某处。
这根木杖吴清婉并未抹去物主印记,只是拿来使用,真正的物主还是二叔吴尊义。
木杖反应这么快,说明物主距离她不会太远,此举应该是在指明位置。
吴清婉眼神惊喜难言,连忙抛下了做到一半的物件儿,拿着木杖来到外屋:
“姜怡,灵烨呢?”
姜怡关掉水中月,起身来到跟前,略显疑惑:
“小姨,怎么了?”
隔壁房间的上官灵烨,听到了呼唤,眨眼已经来到了屋里:
“有事吗?”
吴清婉持着木杖来到两人跟前,把刚才所见说了一遍,然后道:
“木杖所指的位置,大概率和二叔有关,咱们……”
上官灵烨面露意外,想了想拿出舆图,按照清婉所说的方位寻找:
“东南沿海的仙家势力很多,不清楚是哪一个,而且……”
上官灵烨有些话不太好说,姜怡却是明白意思,柔声劝慰:
“小姨,你别着急。二叔……二爷被异族绑走好几年了,现在什么情况还说不准,万一异族用诱敌之计引我们过去,可就出大事儿了,还是先探查情况,再一步步来吧。”
上官灵烨微微点头道:“就算不是诱敌之计,要救人也不容易。你二叔炼器手艺不俗,若是落在异族手里,肯定会被严防死守关起来,套取‘神降台’的炼制法门,或者逼他为异族出力,境遇肯定不会太好,你也要有点心理准备。”
吴清婉也不知二叔这几年受了多少非人苦难,心里忐忑不安,但也知晓轻重,想想还是点头:
“我没着急,就是把情况告诉你们罢了……这事儿别让凌泉知道,不然他肯定操心,会往过跑。”
“先休息吧,事儿得一步步来。”
“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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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南沿海,望潮滩港口。
九层高塔立在港口西侧,仙家工坊在港口外连接成片,一直绵延到视野尽头。
工坊外侧,有一座守备森严的建筑,四面高墙形似监狱,里面实际是库房,放着天南地北送来的天材地宝,以及炼制好的各种修行物资。
望潮滩是奎炳洲天帝城的核心产业,负责打造各种战略物资,不对外流通,守备级别很高,坐镇库房的都是仙君商寅的嫡传弟子张徽,玉阶后期的仙家巨擘。
中午时分,天材地宝堆积如山的大库之内,走进来两道人影。
一袭黑袍的张徽,没了对外时山巅巨擘的气度,反而是一副吃了屎的表情,跟在后面唉声叹气:
“吴大哥,吴仙长,吴爷爷,我叫你爷爷行了吧?你真当这些东西是大风刮来的?我炼器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糟蹋东西的,这才俩月不到,你知道你耗费了多少材料吗?造仙兵都没这么离谱……”
吴尊义表情风轻云淡,在堆积如山的宝库中挑挑拣拣:
“商老魔点了头,让我随便取,张仙长还想违抗师命不成?”
张徽就是不敢违抗师命,才没把眼前这外来货打出去,他唉声道:
“吴大仙,咱们炼器一道得有讲究,雇主让随便花是人家的信任,咱们浪费雇主材料银钱,可就属于没艺德了。你正常要材料,我岂会皱眉头,但你看看你要的啥?
“好家伙,北冥老蛟的精血,还他娘最少三千年道行;我翻遍库房都没找到,最后没办法,跑去西边找妖族的一位龙族巨擘,让人家当场给我放血,你知道这人情价值多少钱吗?
“还有那什么‘万年冥竹’,你要是不开口要,我都不知道师尊兜里还藏着这种物价儿……”
吴尊义摇头道:“商老魔都不心疼,你心疼什么?”
“我不是心疼。”张徽把丢一边的材料放回原位,认真道:
“我是在好奇你造什么玩意儿,需要这么多东西。你可想好,你拿了这些材料,要是造出来的东西不值这价,就算师尊对你另眼相看,你以后也没这么好的日子过了。”
吴尊义摇头道:“炼器一道造新东西,十次有九次都是竹篮打水,你要这么说的话,我撂挑子不干了。”
“诶诶!”张徽见吴尊义要躺平摆烂,连忙抬起手来:“东西都用了,现在不干怎么行?竹篮打水你也得弄完再说呀,炼器有损毁率,只要不超过界限,没人说你啥……”
“这不就得了。诶,你们不是弄的有窃丹残魂吗……”
张徽脸色一黑:“吴祖宗,你真把这儿当自己家了?”
吴尊义抱着一堆价值连城的天材地宝,走向门口:
“说实话,这比我家舒服多了,从小到大都没这么豪横过。”
“你知道就好,小吴啊,师尊可是把你当亲儿子对待,只要你点头,摆在面前的可是万年寿数、无上地位;你在东洲,就是私自炼制禁物的邪道修士,差点被商诏打死,怎么到这儿后脾气这么倔?”
“天道本就在那里,你们也好,正道也罢,都是想以私心干涉,把天道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我不是倔,只是不想卷进这种事罢了。”
“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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