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宽与三升一起，陪同王仁年去了趟东边曹方的军营，回来时，天已经很晚了。

在圆满楼分开，王仁年抱着熟睡的秋儿回同德医馆，冯宽便领着三升上二楼，找了个雅间。

“姑娘，上一桌最好的素席。”

“好的，两位爷稍等。”

等小丫头上完茶水出去，见冯宽神色郁郁，三升安慰道：

“冯二哥，是不是还想着小郡主的事？放心吧，之前你们那么困难都走过来了，这次，一样会没事的。”

冯宽微微摇头，“三弟，我是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挺没良心的。来这里几天了，要不是王大夫和秋儿，我都忘了月儿现在还在昏迷当中……

甚至都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真正目的……唉，阿紫这两天，估计也对我很失望吧，都没来找我。”

三升顿了一会，苦笑道：

“冯二哥，咱们都是普通人，我觉得还算正常吧。

就拿我来说，要不是在这里遇到了你……我恐怕，也不会想起灵儿妹妹的事。

你一天没吃饭，还是多加点油水吧，一会重新再点几个菜！”

听到这，冯宽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拍了拍自己脑袋：

“三弟啊，听你一说，我都感觉自己健忘到无可救药了。

明明昨天我还见了湘平，却忘了问灵儿妹妹的事，很有可能……她也在这里呢！”

“啊？不会吧……”三升惊了个呆。

两人默契地保持沉默，很快，几位红红绿绿的小姑娘进来，一会就将桌子摆得满满当当。

望着五颜六色，甚至还有不少鸡鸭鱼肉的各式菜盘，冯宽皱眉道：

“姑娘们，这真的是素席？”

三升抢先解释道：“只是形状像，放了些糖糊糊调色罢了，实际还是米面做的。”

“嘿嘿，三弟你放心，那我就放心了。”

姑娘们笑嘻嘻地准备出去，冯宽又赶忙问道：

“几位美女，请问，这里有没有住着一位姓李的姑娘？”

端茶的绿衣姑娘笑回道：

“不知公子想见的，是哪位李姑娘？”

三升一时急了，抢着回答：

“她一般穿素白道服、梳道髻，面相清秀，身段俊逸，双眸似星，细眉如月……”

绿衣姑娘眼珠子转了转，忽扑哧一笑：

“小和尚说的这人……可真美！哪天要是不干这个了，我也想找个道观去修行呢。”

其余几位姑娘顿时笑得前合后仰。

“绿珠儿姐姐，你是不是喜欢上这小和尚了？”

“俗话说得好呀，做了女道士，好摸和尚头，哈哈哈哈……”

“小蹄子们，都皮痒了是么？一会我要找风姐姐告状去！”

“得了吧，风姐姐什么人物，会理你？”

“什么事要找我？”

就在这时，胡风琴忽然出现在门口，一众人吓得赶紧散去，只剩了绿珠战战兢兢留在门口。

“没，没事……里面的贵人刚才问我，有没有一个……像仙女一样的姑娘。

我回答不出来……就多嘴了两句。”

“嗯，下去吧。”

看见一位自带气场的陌生女人进来，三升忙低下头，开始夹菜吃饭。

“风大人好久不见！”冯宽两目清冷。

“抱歉，扰了两位客人清静。”

胡风琴微微一笑，“这顿饭就当我请，两位请慢用！”

“三弟你自己吃着，我出去一趟回来。”冯宽说完，闪身追了出去。

无人的楼角，望着面前忽然出现、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胡风琴不紧不慢道：

“冯公子，还有哪里不满意的，直说便是。”

“我只问一句，清姝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胡风琴沉默一会，面无表情道：

“她妹妹如今在地下三层，你先关心活人吧。”

“清灵……”

咀嚼她的话，冯宽身一震，目送她走远，咬牙先回了雅间。

“三弟，咱们去找灵儿妹妹，她就在地下。”

“好！！”

冯宽凭着记忆，领着三升来到地下，之前原本璀璨堂皇的墙壁地面，变得有些晦暗无光。

细细一闻，清新淡雅的气味也变成了刺鼻的芳香，其中还掺杂着古怪的腥臭。

三升捏住鼻子，怪道：“这里暗无天日的，灵儿妹妹，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

“估计是下了雨，之前不是这样。”

冯宽在幽暗的圆形长廊上走了几步，忽听到前方有人在说话，当即喜道：

“好像是湘妹子的声音，走！”

这时，沈红绫站在清风院门口，看着湘平一边走来走去，一边唉声叹气的碎碎念叨，因为玄秀清进去之后稍微安定的心，马上又变得纷乱起来。

“沈姐姐，师祖进去这么久，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啊？灵儿姐姐……不会真出什么事吧？”

沈红绫无法回答，正揪心慌乱时，正好看到冯宽，从幽暗当中带着光亮过来。

她的第一反应，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湘妹子，沈，沈姑娘也在啊，灵儿妹妹……是不是在里面？”

冯宽先是一喜，后又一怔，一时不知道看哪里好，忙朝后提醒三升：

“三弟，地上湿滑，别……”

“冯二哥，我就在你身后。”三升笑道。

“大哥哥你来啦！灵儿姐姐一直昏迷不醒，师祖进去很久了，现在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接过冯宽手里的灯笼，湘平领着他来到门口，喜忧参半说完，又朝他身后的三升好奇地望了一会，问道：

“大哥哥，是找和尚过来驱魔做法么？”

“呃……他是我的结拜兄弟，天台宗慧成大师的亲传弟子。”

三升朝沈红绫、湘平行礼，面带忧色地问：

“灵儿妹妹她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和外面那些人一样，被蛇虫叮咬了？”

冯宽看向沈红绫，笑道：

“沈姑娘，灵儿妹妹若真如此，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外面很多人被叮咬之后，年纪小的基本已经醒过来了，而且比之前还要好很多。”

湘平瞪大眼睛，“大哥哥，你说的是真的吗？被咬了不仅没生病，还变好了？”

“真的！我们在水月井那边，收容了很多被咬的人，有的是忽然变得聪慧，有的身上的老伤病忽然全好，甚至还有耳聋眼瞎的，一觉醒来都耳目清明了。

要不是亲眼所见，我其实也不敢相信……实在是太过神奇。”

“啊？哎呀，早知道，我就不跑上来，让它们也咬我几口好了。”湘平懊恼道。

“平儿，你在这陪冯公子的朋友说话。”

沈红绫清醒过来，拉住冯宽胳膊，“冯公子，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和你说。”

“呃……嗯。”

跟着她进了院门，冯宽穿过几道影壁，来到一间屋外。

沈红绫停顿一会，随后打开门，顿时一股浓烈的腥臭味扑面而来。

递给冯宽一条丝帕，沈红绫蒙住口鼻先进了屋。点上油灯后，见冯宽还愣在门口，急道：

“快进来，不能让这气味逸散出去。”

“哦哦……”

冯宽赶紧进来将门合上，转身一看，胃部一阵翻滚，差点直接呕吐出来。

只见并不算小的屋内，地上、墙上到处都是一摊摊的污秽之物，散布着数不清的巴掌大的鳞片。

赶紧用丝帕蒙住口鼻，淡淡兰香盈体，冯宽感觉舒服多了。

往前走了几步，捡起来一枚鳞片捏了捏，又拿自己右手敲了敲，他不禁怪道：

“沈姑娘……这个是什么宝贝？硬挺挺的，还会发光呢！”

“蛇麟。”

“啊～”

吓得一抖，冯宽赶紧丢下。将手凑到鼻间一闻，人差点熏晕过去，又见前面桌上有茶壶，忙拿过来洗手。

“沈姑娘，这里，莫非是蛇王的窝？”

沈红绫掀开里间的帘子，冯宽跟过去一看，却又是干净整洁的另一片天地。

“这是灵儿妹妹的房间。”

虽然有了心理预期，可听到沈红绫亲口说出来时，冯宽还是感觉头皮发麻。

“灵儿妹妹……被蛇王……”

冯宽颤声说到一半，忽激动无比，一把抓住沈红绫胳膊，“她人呢……她人现在哪里？为什么你们都没事，偏偏她……”

“谁在里面？”

玄秀清忽在外面一声厉喝，沈红绫忍着疼痛回道：

“是我，灵儿妹妹的表哥来了。”

“她刚醒，你们，去看看她吧。”玄秀清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直接闪身走了。

李清灵躺在**，两眼空洞地望着雪白的帷帐，看到沈红绫和冯宽进来，仿佛是看到了仇人恶人一般，她十分厌恶地将脑袋侧向里头。

“出去！”

“灵儿妹妹，是我，我是你冯大哥啊！”

“出去！！”李清灵的声音愈发冷漠。

忽然想到了什么，沈红绫拉着冯宽出去，随后提醒道：

“灵儿妹妹，我让平儿进来，对了……你的那位三哥，他也来了。”

李清灵身一颤，脑袋从被子里伸出来。

“红绫姐，麻烦，请我三哥过来。”

“好。”

“灵儿妹妹……”

“别喊了，你身上臭熏熏的，你自己闻不到，别把其他人熏到了！”

沈红绫连拉带掐地领着冯宽出来，又让平儿带着三升进去。

冯宽一脸失落地靠着墙发呆，沈红绫没好气道：

“灵儿妹妹，就是被那蛇王吸去了真气，如今修为跌到了第三层，人家不肯见你，你还觉得自己受了委屈是吧？”

“不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们不是一起住这里吗？”

“湘平在上面一层，前阵子我也搬到地上了，圣姑很少回来。

灵儿妹妹自从来这里之后，一直就在房里修习练功。

昨天忽然下雨，早上看到湘平我才想起来……灵儿妹妹还在下面……

可当时，里面塞满了蛇虫，等到中午才赶到这里。亏得非长老诵经念咒，才吓走了那条大蟒。”

沈红绫说完，又低头自责道：

“都怪我，一直都只关心自己的事……”

“沈姑娘，你至少一直还陪伴她身边，我这个做哥哥的……”

冯宽摇摇头，轻叹一声，“好在她人没事，我和灵儿妹妹功法相通，明天我换身干净衣裳过来，先帮助她恢复功力吧。”

“啊？”

沈红绫惊讶道，“冯公子，这样不行，到时恐怕会……”

“没事，我有分寸，绝对不会伤到她。”

“可是……那你自己呢？”沈红绫轻咬朱唇，一脸担忧道。

“我能有什么事？再练回来就行了。

冯宽笑了笑，“我怕灵儿妹妹不肯答应，明天还要麻烦沈姑娘，稳住她心神。”

沈红绫挤出一丝笑，勉强点了点头。

晚些时候，和三升一同回到金牛寺睡下，冯宽问道：

“三弟，灵儿妹妹和你说了什么？”

“没……没什么。”

“她情绪后来怎么样？”

“还算稳定吧，毕竟受了惊吓，修为又……唉……”

“嗯，我先睡一觉，养足精神。阿志和潘大哥，明天就麻烦三弟照看一下。”

“冯二哥，你……真准备那样做？”

“当然啦，我是她哥哥好吗！

哎，平素很难照顾到她什么，也只能做一些，不那么耗费心力的事了。”

安静好一会，三升忍不住低声说：

“冯二哥，其实……灵儿也很挂念你。”

“呼～呼～～”

话说完，三升撑着起身一看，发现他早已睡去，不由得苦笑一声。

“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