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离？”

孙思邈察觉到不对劲，一把扯开车帘。

“快，快把这个拿出去，我头有点晕！”

郭意赶紧把瓷瓶收了回来，绕到马车前，一脸惭愧道：

“抱歉阿离，我不知道你晕血……”

药离摇摇头，从马车里出来缓了好一阵，最后又点点头说：

“不是晕血……是那个味道，实在……实在太冲了。”

孙思邈一脸古怪道：“上次你见到仙玉的时候，好像也没有这样的反应。”

“意姐的血……非常古怪……”

药离一脸严肃道，“以后，最好不要再像这样试探，万一遇到有心之人，恐怕会很危险。”

“有心人早就下过手啦！”

郭意淡淡笑道，“我来回答孙先生刚才的问题，子虚……还没死，至少刚才还活着。”

“我也希望他还活着！”听到郭意的话，颜宁黯淡的双眸忽然有了光彩。

郭照附和道：“的确，是有很多无辜的人被卷了进去，但是至少今天来说……胡姑娘和萍儿姑娘的死……并不是子虚的错，而是旁观者的人心之恶！”

话音刚落，郭意忽地浑身一震，望向京城皇宫的方向半晌，忽叮嘱郭照说：

“你带着他们继续西去，我回去看看就来。”

“我也要去！”郭照想到了什么，一脸振奋道。

“算我一个！”

“还有我！”

“公子去哪我就去哪！”

……

夜色如往常一样笼罩了整座城，将如山一样的废墟渐渐吞没进去。

看着靠着自己睡过去的杨应彩，李清灵实在没有勇气叫醒她。沈红绫将自己的外袍披在了杨应彩身上，同样静静地坐在一旁的废墟上。

留下韩怀亮与几名家丁在一旁看着她后，杨玄感便和赵芳、陈志等一起去了东宫。

韩永叔和包希仁、范仲淹在另一边的角落聊了一会，夜风吹来，都一同打了个冷颤。

正准备起身离开时，忽然地面一阵微微震动，不远处废墟上的沙石土块，开始唰唰地往下掉。

李清灵忙抱起杨应彩，和沈红绫一起往后退到平地上。

“两位姐姐……怎么了？”

杨应彩揉了揉睡眼，望着眼前不停晃动的废墟轮廓，“这山……是不是要塌了？”

话音刚落，杨应彩忽然想到什么，赶紧从李清灵怀里挣脱开，“韩大哥，快，火把给我！冯大哥还没死，肯定是他……他要从下面爬出来了！！”

“小姐……应该是地震了，这……这里危险！”

不等韩怀亮解释完，杨应彩跑过去一把夺过火把，冲向废墟顶上，沈、李二人一惊，赶紧追身过去架着她下来。

“别拦我，冯大哥要从下面出来，我要去帮他挖条路……两位姐姐，求求你们了……这底下这么黑，冯大哥一个人呆了那么久……他肯定已经半死不活的了……”

“快，快走开！要塌了！！”韩永叔三人，扯着嗓子喊。

沈、李二人回头一看，不由分说地驾着杨应彩便往外跑。

紧接着，便是一阵轰隆声，无数沙石碎木滚滚而来，众人一直退到宫墙外面才敢停下脚步。

过了好一会，轰隆声渐渐消失，两道黯淡不少的金光照射过来，很快又熄灭了，站在宫墙上的沈红绫一阵恍惚。

没多时，赶来的侍卫武者们打开了临时的简易宫门，一堆细密沙土倾泻而出。待众人重新进到里面之后，便看到了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

只见原本堆立成山的废墟，忽然变得空空如也，所有的沙石土木变成了一地的碎末，均匀地堆洒在了四周，像极了海边无人的沙滩一样。

冯宽趴在“沙滩”的最中央，看了一眼忽然涌进来的众人，随即将烧火棍往前一插，拖着已经没了知觉的下身、以及千疮百孔的胸膛，往前挪了一小段距离。

再次挥舞棍子扎进前面的土地中，冯宽继续埋头往前挪动。

很快，他的身边便站了一堆人。

“冯大哥……”

杨应彩在他旁边跪下，一句话没说完，当即便哭成了泪人，“你……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了啊……呜呜呜呜……”

几滴眼泪滴在了冯宽头上的伤口，让他痛得打了个颤。

勉力抬起头，努力想睁开幽暗无比的双眸看她一眼，可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楚。

冯宽犹豫了好久，最后还是抬起右手，撑了下自己的嘴角，露出了一个难看至极的微笑。紧接着便低下头去，继续往前走。

即便是杨应彩一度趴在了他的身上，最后也只是暂缓了他的行程，后来被带着往前走了一段过后，彻底哭晕了过去。

仿佛他，再也感受不到任何温度了一样。

很快，有人想过来砍断他的双手，被沈红绫等人阻止住了。不过，等他爬出皇城时，后背还是中了两支暗箭。

仿佛也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了一样，冯宽背着那两支箭继续往前走。

出了皇城，便是热闹宽阔的御街。

很快，京城的百姓被吸引了过来。同样很快，所有人都认出了他是谁。

“这个魔头还真是命硬啊，居然那样都没死！”

“我早就说了，朝廷那帮人根本就没用，几百几千人耍心机玩阴招对付他一个，连上朝的地方都炸了还没杀死他，真是丢人啊！”

“我看你不是我宋国人吧，有本事，你让辽国或者夏国的人来试试？”

“嘿嘿，他们人早就来了，两国的太子公主就住在咱们驿馆里面，怕不是这辈子都回不去喽！”

“不是，你们这些人真是吃饱了撑的。神主大人都避之不及的魔头，如今身负重伤想逃走，你们，就没一点反应的吗？”

“嗨，你他娘的说得轻巧，没看到那两队官军吗，还有那几个，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惹的人。

刚才一个人想冲上去搞事，被人一脚踢飞了都，你要有胆你上啊！”

“呃……”

“几位真是蠢，咱们这么多人，一人一泡尿都淹死他了，明攻不成，咱们玩点阴的谁管得着？”

……

走了一小半路时，冯宽忽停了下来，一是感觉有些累，二来，他感觉，好像下雨了一样。

郭意等人赶到时，刚好看到了这一幕。

十几个半大的孩子围在冯宽身边，对着他身子撒完尿后，作了一番鬼脸嘻嘻哈哈地又跑回了人群当中。

“子虚……”

“你们在干什么？都给我滚一边去！”

郭意、颜宁气得浑身发抖，要过去抓那几个孩子，被周围的人群给围住了。

“哪里来的人，居然给这魔头撑腰！”

“几个孩子在陪他玩而已，小孩子能有什么坏心眼呀？”

“就是就是！”

“没直接动手就不错了，神主之前说，等他离开京城就好啦，对比他之前做过的那些恶臭事，我们已经是菩萨心肠了好吗？”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郭照、孙思邈赶紧过来护住她们。

“你们……你们都是一群……”

“一群什么？乌合之众？还是什么败类禽兽？呵呵，别以为就你读过书！

大家快来看看啊，这可是之前大名鼎鼎的子章先生！没想到啊，也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他肯定和这个大魔头是一……

哎呀我的脚……你你你……你个小毛孩子，想找死吗？”

韩永叔、范仲淹赶紧跑过来劝架，药离一脸淡然地看着那位书生说：

“小孩子能有什么坏心眼？你这个宋国的读书人，更是斯文败类！”

很快，司马真、王守约带着军士过来，将人驱散开。忽有人哈哈大笑着说：

“大家快看，大魔头在喝童子尿！”

众人看去，只见冯宽正疯舔地上的一小滩尿液，完了之后，还不停地用手抹自己的头脸，再往自己嘴边送。

一时之间，满街全是哄笑讥讽之声。

沈红绫一时看不下去，夺过一名军士的佩刀，拿刀鞘狠狠抽了冯宽后背一下，

“既然拼了命都不肯死，就不能给自己，留最后一点人样吗？”

见他身子抽搐一下，却依旧停在原地不动，沈红绫又朝着他后背踢了一脚，咬牙切齿地骂道：

“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赶紧滚啊，给我赶紧滚出京城！！”

“沈红绫！你还是个人……”

郭意一时人都看傻了，咆哮一声就要冲过去，被郭照赶紧捂嘴拦住。

“意姐冷静……她是为他好……啊～我手指都要断了……轻……轻点轻点……”

眼看着郭意咬着自己手指，两眼通红，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郭照赶紧停止了呼喊，用另一只手又捂住了自己的嘴。

李清灵回过味来，过去帮着沈红绫，不停地抽打驱赶着冯宽，然而同样没起什么作用。

这时，孙思邈拉着药离低声说了几句，两人艰难地达成了一致后，药离扒拉开众人，过去站在冯宽身前干笑道：

“两位姐姐实在是笨，赶紧一边去，看我来耍他玩！”

说完，药离深吸一口气，解开裤子便对着冯宽头上尿，一边尿的同时一边往后退。

冯宽如嗅到鲜血的蚂蚁一样，跟着一地的尿液开始继续往前走。引得围观众人哄笑不止。

“两位天仙一般的姑娘，何必还要为一坨狗屎脏了脚呢？”

崔从书忽摇着折扇过来，笑对一脸不忍的沈、李二人，接着看向陈志、赵芳等人说：

“接陛下旨，领崔相意，务必将冯子虚迅速请出京城。”

“他出去之后呢？”看着不远处的地上，如蛆虫一般的冯宽，陈志眼神涣散道。

“神主之前说，等他出了京城，自会有天收他，我想……一切都会变好的。”崔从书淡淡笑道。

很快，一大群孩子蜂蛹而至，一边尿，一边引着冯宽往城外去。

见军士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渐渐地，洗澡水、油污水、臭鸡蛋、粪便、小石子甚至女人内衣、汗巾等等各种不痛不痒，却侮辱至极的物什，纷纷朝着冯宽招呼了过去。

渐渐感觉不到口干舌燥之后，冯宽缓缓闭上了眼睛，只凭着感觉，继续挥舞着烧火棍往前走，速度也开始越来越快。

等冯宽像风一样的从城门冲出来的时候，所有人已经看不到他的踪影了。

在刚刚呼吸到清新空气后不久，冯宽发现，自己陷入到了一个完全黑暗的世界当中。

他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在费尽心力、漫无目的地飘散一段时间后，他闻到了一股熟悉又亲切的味道。

铜镜中的那个人，至此，也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