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金考在禁军、江都卫和东宫十率都待过,在万里几人当中算是人脉广的了。他点了点脚,道:“我也没把握,离京那么久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认识我了。”
“人情薄啊。”万里摇了摇头,“这年头的人哪还认脸啊,都是认钱认权,小金,你这次回去需要什么和大家伙说,大家伙凑一凑,你在江都落下脚,大家以后也都得仰仗你呢。”
陆金考点了点头,并没有开口说话,有些时候感谢的话并不用说出口,或者说感谢一旦说出来也就浅了。
“万头,你这回去可以想想清福了呀。”张有寿道,“可不得请咱们哥几个好好喝一点,总卫应该得给你不少银子吧。”
陆金考、胡不全都是在一旁一起哄,闹着要万里请客:“万头,你也没个家眷,要不还跟着我们一起得了。”
万里垂下了头,笑了笑道:“我也想和你们一起呢,可现在老了,再和你们在一起就给你们添累赘了,看着这把刀有时候我真有一点力不从心。”
他正这般说着,九华带着吴秋猛地闯了进来,大声道:“收拾东西快走,有探子跟过来了!”
万里等人眨了眨眼,只这一眨眼的功夫,张有寿、小准两人便奔到墙边拿起了所有人行礼,陆金考扛起阿楚,胡不全下迷烟。
一套程序行云流水,看得吴秋眼前一愣一愣。
“走!”
只听万里这一声令下,几分纷纷是跳窗而出,施展出轻功点在片片青瓦间,顺着屋檐房梁向着城外急奔。
但他们这么一跑也是彻底暴露了行踪,原本那守在客栈门口的暗探纷纷注意到他们,口中大喊:“他们人在哪,别让他们跑了!”
喊罢,三支响箭就是朝着万里等人射去,那尖锐的响声引得城内更多暗探寻着响声而来。
顷刻间,屋檐上、大街中,都是闪现出点点急促的身影。
万里回头左右看去,心中大道不好:“人数太多,这城墙内外也少不了他们的人,大家做好准备。”他这般说着,从怀里掏出飞爪,单手一抛直接挂在那女墙之上,身子一掠如飞燕一般掠到城墙当中,接着脚下连点翻身上墙。
接着,张有寿、胡不全、小准三人也是翻上城墙。
九华武功高于几人,不用那飞爪也是轻松攀上城墙,只是可怜那陆金考和吴秋,他们一个扛着阿楚,一个断了右手,根本无法自己攀上城墙。
城墙之上,左右两边都有暗探追了过来,万里看着追兵又看了看身后的陆金考:“有寿你去帮小金,老胡你救下那个雏儿!”说罢,他拔出雁翅刀,看向九华:“九头,那边可就靠你了!”
只手翻江万里,这个名号在江湖上已很久没有出现了,渐渐地也被许多人淡忘,人们总是更喜欢鲜衣怒马的少年,若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还要立马横刀叫嚣着要搏杀个痛快,那世人可多要用为老不尊来说他了。
万里刀身一横,迎着那三五人疾奔而去,只手翻江势大力沉,那刀刃擦着空气爆发出的破风声犹如涛涛浪滚,一刀落下血光四溢,再一刀劈下惨叫声迭起。
他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三人,手中长刀一挽。
那三人见万里停顿,相互看了一眼,齐声一喝,三把钢刀也是兜头而来。
“妈的,玩刀也不看看谁是祖宗!”万里暗骂了一声,使出一招“千刀万浪”,他架刀身子一翻,周身滚起层层刀浪,那三人瞬时不得近身。
“万头,小金和那雏儿都拉上来了,咱们快撤!”张有寿高声喊道。
万里听过,眼神一寒,仍是以刀浪护身,左右纵跃逼退那三人,接着一个鹞子翻身从城墙直跃而下。
那刚被万里逼退的三人见万里跳了下去都是傻了眼,相互瞪了许久才发现一旁的女墙上有一只小小的飞爪:“妈的,这老东西,弩呢,给老子射!”
“放箭!放箭!”那几人高声喊道。
“上头不是说保证人质的安全吗?”
“他们的人质,他们肯定舍不得,就算是他们死了,他们也不会让那人质死了!”
听到这话,那城中的丐帮暗探都是觉得有理,纷纷拿出弩箭向着万里等人射去。万里听到身后急促的破风声,心感不好,刚要转身替众人抵挡,张有寿就冲了出去。
张有寿舞起刀光,大喝了一声:“万头,你们快走,我能顶住。”
胡不全回头看那张有寿,骂道:“你一个人呈什么英雄,我来帮你。”说罢,身子一停也是跟了过去,扔下一颗烟雾弹,便是舞起烟袋锅子,挡住身前的弩箭。
万里也犹豫不得,脚下连点带着其余众人向着城外奔去。
好在胡不全放了一颗烟雾弹,城上的丐帮暗探失去了准头,再加上有张、胡两人抵挡,万里等人都是没有受伤。
陆金考和小准回头看去,烟雾和城墙都已不在视线之内:“万头,咱们在这等等寿哥和胡叔?”
万里夹着眉头,脸上是满是犹豫。
几人还是一次见万头脸上有这种表情,果断的万头原来也会犹豫。
万里看着来路又看了看退路,两腮咬得凸起:“九头,摆脱你个事,把小准和小金他们俩人带走,我得回去看看。”
“万头!”陆金考和小准叫道。
九华看了万里一眼,冷静道:“万里,你知道规矩的。”
万里一笑道:“按时间昨天我就退休了,这规矩啊,对我来说过期了。”说罢,他雁翅刀一拔快步奔回来路。
有些人待在一起半辈子了,离开是离不开了,这要是真死了,怎么着也得见上最后一面。
烟雾已经散去,城上的暗探们也纷纷出了城门,跨马追击。
张有寿躺在地上,血已流到了他的脑后,他的刀还在手里,但他的手已无力挥刀,一根根羽箭随意地插在他身上,就像是从他身上长出来的麦子,一根挨着一根。
丐帮暗探们看着张有寿的尸体,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既没有对他无畏精神的尊敬,也没有因为他是江左的暗卫便侮辱他。
他们只是看了看他的尸体,便向前奔去,就好像那具尸体本来就在那,或许也可以说,他们并不在乎这尸体是谁,他们在乎的只有他们的任务——夺回阿楚。
万里见到胡不全时,胡不全的身上正插着两支箭。
一支插在肩膀,射穿了他的琵琶骨,另一支箭插在大腿,鲜血直流,将他的一条裤腿燃得鲜红。
万里一把扶住他,将他靠在树庞:“老胡,有寿呢?”
胡不全并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万里懂了他的意思也没有追问。他掏出腰间的匕首,麻利地斩下弩箭的箭尾,掏出金疮药一包,就算是止了血了。
“走吧,在这耽搁不得,那些人有马一会就追上来了。”万里扶起胡不全向着密林深处潜逃。
“万头,你这样坏了规矩,回到江都你怕是又退休不了了。”胡不全道。
万里哼了一声:“老子今天到日子封刀退休了,管他娘的。”
胡不全想笑,可眼里竟突然涌出点点泪光:“万头,有寿他……”
“别说了,活人要紧,快逃!”万里急道,面色凝重。
胡不全点头,但脑子里总是忙不掉张有寿那句“老胡子,以后就不能和你拌嘴了。”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见面的时候吵,不见面的时候想,吵得越凶,见不得面时便越想念。当那人先走了的时候,没得吵了,你的命里也就空了一块了。
密林。
层层叠叠的树枝叠在一起,将前路挡得一片漆黑。
领头的丐帮弟子勒着马,叹了一口气。他们终是没有发现万里、九华等人的行踪,他们沮丧地看着眼前的密林,心中都是忿忿不平。
“妈的,到手的鸭子跑了,要是能夺回那女人,咱们这一队肯定都是大功。”
“别啰嗦了,发信号,告诉这附近城里的弟兄眼睛擦亮点,咱们这鸭子跑了也就跑了,要是让这鸭子飞到了江都,那这事可就大了。”
九华小队。
九华带着吴秋还有小准、陆金考向着遂宁赶去,在遂宁暗卫有一个分卫,只要到了那,他们就算安全了,这任务也就算了了,毕竟这世上还没有人能从暗卫的大牢里逃出去。
“可这是分卫!”吴秋问道。
九华摆了摆手:“就算是分卫也没人能逃出去,只要是暗卫的卫所那大牢都是由固定的人按照固定的模式打造,光是大牢的大门就有七道鲁班子午锁,不要说进大牢的门了,能打开这锁的人天底下都不会超过七个人。”
陆金考和小准对这大牢和子午锁并不感兴趣,他们都是皱着眉,脸上一片阴沉。
九华看了他们一眼,道:“别担心,万里有脑子,他能想到咱们去了遂宁,只要他活着,你们能在遂宁看到他的。”
阿楚听着他们的谈话,眉头紧皱,心中也满是疑惑,一开始她觉得这群江左暗卫都是些十恶不赦的坏人,都是些恶魔,但这些天跟下来,她觉得这些人也并不是坏的彻头彻尾,他们身上竟有些她觉得不错的地方,她开始幻想如果自己和他们讲讲道理,他们会不会放她回去。
“喂,我说你们,你们好奇怪,你们有时候看起来也不像坏人啊。”阿楚喊道,她用她那草原上牛乳一般纯净的心灵天真的感觉,这世上除了坏人便都是好人,而在她面前的这群人除了那个九华,其余都是些被蒙蔽了的好人。
陆金考看着阿楚,眉头一皱,转头又看向了一旁的小准,两人疑惑的目光似是在说,这草原的傻娘们在说什么?
陆金考道:“你说我们奇怪什么,我们本来就不是坏人啊。”
“你们把我劫走,还不是坏人?”阿楚瞪着一双清澈的眼睛道,“我就是奇怪你们你们明明有时候会干坏事,可有时候又会干好事,所以我觉得你们都是受人蒙蔽了,你们本心应该都是好人。”
陆金考讥讽一笑:“三字经啊,这草原上的娘们还知道三字经呢?”
“什么是三字经?”阿楚迷惑地看着陆金考,“你们不要说这些奇怪的东西,你看你们那两个兄弟可以为了掩护你们舍弃自己的生命,这是多么大的勇气啊,还有你们那个万头,他也可以毅然决然地回去,这又是多么大的勇气啊,这些品质都是我们草原儿女所敬仰的,你们有这么好的品质为什么要去做坏事呢?”
陆金考一下子懵了,他看着阿楚一时竟是不知自己要做什么表情:“这娘们是真傻啊?啊?”他猛地爆笑,抱着自己的肚子,拍着自己的大腿,笑到双眼飙泪:“你不明白?我告诉你,劫你是我们的任务,万头、张有寿、胡不全还有这个小准,那是我们兄弟,我们生死与共了二十多年,二十多年……”
说道这几十年时,陆金考脸上的笑突然一僵:“妈的,二十多年……二十多年我说走就走了?”
他这般说着,竟是直接扭头向着来路奔去。
九华喝他:“你是暗卫,你知道规矩!”
“草他娘的规矩!”陆金考向着来路奔去,声音飘在半空似是过了许久才进了九华的耳朵。
而一旁的小准见状也是随着陆金考而去,他脚下连点,几步便掠到陆金考身后,骂道:“你可真不够义气,你自己当英雄,把我一个人扔在那!”
九华看着这两人也不追,也不说,只是默默地转头,推了一把阿楚,道:“走吧,吴秋,咱们两个带着她去遂宁。”
吴秋点了点头,算是应了一声,过了一会,他低声问道:“你会和上司说他们的事情吗?”
九华道:“说什么?”
吴秋道:“他们违抗上命,意气用事。”
九华皱眉道:“上命?你是说我?我又不是他们的上司,我只是告诉他们记得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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