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婵站在竹筐内，一边往下去，她一边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

虽说在赵芳面前，她说得非常笃定，可有相当一部分，是来自杨应紫两姐妹给她的信心。

真当她要一个人面对这未知的可能时，不免还是有些疑虑。

毕竟……京城发生的那些事，光是听说，就会让人无比难受。

落地后，胡小婵稍微顿了一会，冯宽也不催她，抬头望着圆月，笑叹道：

“月似中秋正团圆呐！”

借着月色，胡小婵看清了让她感觉熟悉的笑脸，顿时放松下来，提着灯笼、食盒走过去。

围着冯宽转了一圈之后，最后回到他面前，胡小婵展颜笑道：

“冯公子，好久不见。”

“实在是太久了！”

冯宽苦笑一声，将两条袖子扯下来铺在地上，“姑娘请坐。”

胡小婵摇摇头，“冯公子……能再回答我，你……真的是你吗？”

“当然！我……真的是我。不过……”

冯宽犹豫一下，继续往下说道，“以后，姑娘不应该再叫我冯公子了。”

胡小婵轻抿双唇，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冯宽做了个深呼吸，就地坐下，将之前说给郭意、赵烟萝的话从头到尾又复述了一遍。

中途发现胡小婵也坐了下来，还从食盒中拿了壶茶出来，冯宽玩笑道：

“我还没说完呢，姑娘就信了？”

“公子……抱歉。其实我刚才，看到你后背伤口的时候，就明白你不是他了。

只是……我只是个普通人，还是希望，能听到一些更直接的说法。”

说完，冯宽拿起茶壶，先给她倒上一杯，自己连续干了两杯之后，继续刚才的话往下说。

末了，见胡小婵怔在原地，手上的茶也没动，冯宽不禁有些犯嘀咕，便试探着问了句：

“姑娘觉得，我是在说谎？”

胡小婵清醒过来，连连摇头道：

“公子之前给我那块玉之后，我爹便说，此物不是我们这里该有的东西。

公子说的这些，之前所有的事都能解释清楚了，实在没有什么好怀疑的。只是……”

“只是什么？”

胡小婵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没有预想中的动静出现，不免有些失落：

“只是……人们，特别是大人们……只会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而且根深蒂固、很难动摇。

公子说的这些……他们应该也听到了。”

冯宽回味过来，也朝城楼看了一眼，苦笑道：

“毕竟这事，确实太过……不可理喻了些。给他们一点时间吧，我也会继续证明给他们看的。”

说完，冯宽忍不住问起京城里发生的那些事，胡小婵于心不忍，只是语焉不详地说有人受了伤害，然后自己明天回京去，会将事实告诉他们……或者他们的亲友。

临别时，胡小婵问道：

“公子如今，是作何打算？”

“当然是进城，然后……回京城去。要是顺利的话，姑娘回去后不久，说不定，我也就回到抚云居了。”冯宽笑道。

沉默一会，胡小婵咬牙提议道：

“公子……我觉得，如今你最好不要回京。

等我回去，和两位郡主、南姑娘她们好好谋划一番，等时间长一些，可能会比较好。”

“多谢姑娘提醒，可是我不回家，我去哪里呢？再说了……逃避是没有用的，那些事不是我做的，我当然要越早澄清越好。

另外……姑娘也和阿紫月儿她们说一声，不要因为这个事，反而把她们自己给卷进来了。愚昧的人太多，不应该让你们来承受那些非议。”

胡小婵眼眶忽然湿润了，“我在京城，等公子的好消息。”

说完，胡小婵转身回去，上到竹筐之后，不舍地朝冯宽招了招手。

“起！”

随着城楼军士的一声喝，胡小婵身体缓缓上升。望着头顶越来越近的圆月，她真心觉得，事情会像冯宽所说的那样，很快会变好的。

行到一半时，胡小婵闭上了双眼，开始默默许愿祈福起来。

就当竹筐要达到城楼顶端，胡小婵刚好许愿完毕，回头，准备再看一眼那张坚毅又温柔的笑脸时，“啪啪”两声碎裂暗响传来……

胡小婵愣了一下，然后，连人带筐坠落下去。

站在原地的冯宽身一震，胸膛当即涌起滔天怒火，赶紧飞身过去接住竹筐。

随后在城墙中间停住，让胡小婵在半空缓了一会，马上又带着她飞身上到城楼。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又迅疾如风，甚至连胡小婵的惊叫声都未完全发散出来。

“姑娘没事吧？”冯宽一脸关切地问。

“没……没事，多谢公子！”

胡小婵从竹筐中出来，眼看那几个拉着绳索的人早已吓瘫在地，城楼上的其他军士拿着兵器，从两边围了过来，惊魂甫定之际，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便往冯宽身边靠了靠。

“我以前也当过兵，知道你们不会有这些歪心思！是谁让你们干的？说实话吧。

放心，那人若是敢因此报复你们，我会让他一辈子不得安生！”

看着面前一张张惶恐无比的脸，冯宽压下怒火，跳坐在城垛上，半审视半开玩笑道。

听完冯宽的话，瘫跪在地上的四个人，忽感觉心头的无形压力瞬间减轻不少。

大口喘气的同时，互相对视一眼，正当有人准备开口的时候，从城下传来浑厚声音：

“好一个一辈子不得安生！冯神仙果然是神通广大啊！”

寻声看去，只见司马真、柴成周、狄咏三人领着十几位武者从城下上来，又走到了那几人身边。

狄咏出来，指着他们鼻子骂道：

“男儿膝下有黄金，就是死，咱们也不许跪夏国人！你们没做错什么，都给我站起来说话！！”

“慢着！”

冯宽手往前一按，冷眼看向狄咏，“狄将军也算是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说话请不要像三岁小孩一样不过脑子！

第一，我不是夏国人，我是堂堂正正的宋人。

第二，他们刚才的所作所为，是明目张胆的杀人害命！我让他们跪着，是跪的胡姑娘。”

说着说着，冯宽也越来越激动，直接站在了城垛上面：

“胡姑娘是什么样的人，你们应该比我清楚！

你们有什么招数冲我来，我能理解，也绝不避让！可是，这样一位挽救了你们无数人性命的仁心妙手！你们竟然，会使这种毫无人性的招数来对待她。呵呵，简直天理不容！！”

声震屋瓦，气贯长天。

胡小婵望着一身正气的冯宽，眼泪抑制不住地掉了下来。

众人沉默一阵，那四个军士一时羞愧难当，一起朝着胡小婵不停地磕头赔礼起来。

胡小婵抹了抹眼睛，制止住他们，看向狄咏问道：

“狄大人，当着众人的面，我想听你解释。”

狄咏长吸一口气，“胡姑娘，你救人有功，这是事实。可你如今，成了夏国的奸细，同样，也是证据确凿！”

话音刚落，众人一阵哗然，冯宽怒极反笑，直接跳了下来，慢慢朝他走了过去：

“姓狄的，你他妈再敢胡说一遍试试？”

柴成周领着众武者赶紧上来，“冯子虚！请你不要忘记，这里是大宋的地盘！！”

“公子……没事的，让他说完。”胡小婵颤声劝道。

眼见冯宽重新退回去，狄咏不紧不慢道：

“其一，大概一个月前，夏国派来使者，胡姑娘接待的人，是晋阳宫的郭子章他们。

十天前，夏国那边也有了治疗武者伤势的医方，和胡姑娘的一般无二。

其二，胡姑娘在教授我们自己军医的时候，一直遮遮掩掩，不肯倾囊相授，这一点，疗养院所有军医皆可作证。

其三，冯子虚身为夏国神主，地位超然，刚才胡姑娘和他的对话，也被我们一一监听下来，所言所行，实在让人不齿。

这些话，我们会整理好之后，向全天下公布，其中前后矛盾、荒诞无稽之处，大家很快都会明白。”

此言一出，众士看向冯宽两人的眼神，马上变得厌恶起来，甚至连那四个行凶的军士中，也有人开始讥讽：

“原来是夏国的奸细，刚才在上面，还见他们两个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的。

一对不要脸的狗男女，我呸！害得我白白磕了几个响头！早知道是这样，老子一刀……”

话说到一半，那人定在原地，瞬间变成了一座冰雕。冯宽耸了耸肩，笑道：

“狄大人既然听到了我们刚才说的话，我不妨再多说一句，在我们那个世界，心口不一、反复无常的小人，是会遭天谴的！”

说完，冯宽看了看胡小婵，一脸歉意道：

“胡姑娘，都怪我，就不该把那个东西那么早留给你。如此……你也不会用它，来给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疗伤治病了。”

一时间，胡小婵感觉到，自己像是独自站在一座摇摇欲崩的冰山顶上一样，整个人已经被冻得身心僵硬的同时，还能清晰无比、又绝望无力地感觉到，自己马上会被撕裂成碎片。

“胡姑娘？”

冯宽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像一只佛手一样，将冰山稳了下来，还递送过来一种无法言明的温柔暖意，瞬间消融掉了胡小婵身体上的寒意。

“我……我没事……”

胡小婵强忍住没哭，挤出笑道，“公子你……你要和我一起回京城去吗？虽然已经很晚了……不如……现在就出发吧？”

“好！”冯宽毫不犹疑道。

胡小婵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背过身去缓了一会，最后看向狄咏道：

“狄大人刚才的话，我听明白了，我不想为自己开脱，可我也不想在这里认罪。

等回到京城之后，我自己会去都衙争取清白，现在放我们出城去，可否？”

“不行！绝对不行！！”

这次，司马真先跳了出来，“胡姑娘的事先不论，你冯子虚算个什么东西！

如今你已经触犯了两国约定，擅自跑到我大宋的地方，这笔账还没跟你算清楚，现在还想着去京城？做梦吧你！！”

“真哥儿，刚才我在下面说的话，你应该也听到了，你依然觉得，我是在撒谎？”

“滚你大爷的，老子不是你的什么真哥儿！

人在做，天在看，休想编那些小孩子都不会信的鬼话来骗我们！”

司马真越说越激动，提着刀就要朝冯宽挥过去，被柴成周按住了。

“冷静一点！司马将军，大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