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笑中隐刀锋

有崔钰的独门秘药,又换洗敷药的勤,手上的伤也不再像前几日那样火烧火燎疼痛难忍,纱布也轻薄了许多。

“姐姐没见皇上这两天的神色,那可真是雨过天晴,姐姐大大的有本事呢。”

媜儿斜倚在贵妃榻上,十鲜果品、蜜饯甘果满满摆了一桌,她只不想吃,懒洋洋磕着葵花籽。

我瞟她一眼:“又醋意大发了?不然你去他面前告发我,再逐我去冷宫好了。”

媜儿拈起一枚葵花籽掷向我,娇嗔道:“皇上又想亲近你,又觉得面子下不来。日日像黄毛小子一样坐立不安,我看着都有气,说也说不得了?”

“说得说得,别人说不得,独你说得。”我浅浅一笑,注目她凸起的肚腹,“你不知道,自从福康公主莫名其妙落水之后,我便担心玉真和你的孩子。你性子太骄纵,在宫中又没有交好的妃嫔,我若是安心念佛,万一你们有个闪失,我该如何自处?”

媜儿啐我:“尽想些丧气的,哪里那么容易就被人害了?姐姐好不容易出来,自然要多承恩宠,好好待阿琮,若是还跟以往的事情牵扯不清,我便是白帮了你,孩子生了也不许认你这个姨娘的!”

我含笑道:“放心,我只担心若是我对皇上太过痴缠,你又受不了,到时埋怨起我来,我可吃不消。”

媜儿撂下手掌里握的一把葵花籽,正色道:“这话糊涂,只要姐姐是真心实意对他好,我又怎么会计较?别人说我性子娇贵,不过是因为我敢顶撞皇上,但凡那些狐媚子有一个是真心爱重皇上的,我也不会不高兴,每每看着皇上四处雨露均沾,我便心中火起,明明都是些逢迎之辈,他偏也要!”

我怔怔的看着媜儿,她那样明艳,带着天生的不可一世的骄傲,或许正是这样的直白和勇气,才让萧琮对她另眼相看。那么我呢,萧琮对我,又是为了什么如此青睐?

绯墨呈上茶点,媜儿唤我,我晃了晃头,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总有一天,我会让萧琮亲口告诉我,那样爱我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在飞寰殿用过午膳,我带着玉真回去。行至半途,正巧碰见和妃与陶美人并顾妍从长信宫出来。

我将玉真递给乳娘,扶正被她抓歪的发钗,有心迎了上去。

陶美人远远见我,躬身一福。我早知道她心性极是沉着的,但也没料到在误以为是我使她小产之后,还能礼数周到,对我如此恭谦,此人城府之深只怕不在当日刘娉之下。

我微微颔首,又对和妃道:“娘娘金安。”

和妃含笑:“秋高气爽,妹妹近来可好?这会儿抱着公主可是要去长信宫给太后请安的?”

我浅笑道:“谢姐姐关怀,嫔妾等刚从飞寰殿出来。嫔妾粗笨,太后未曾召见,嫔妾是断断不敢贸然前去的打扰她老人家的。”

我见和妃面色疲倦,不免问道:“嫔妾静心日久,未曾聆听太后教诲,姐姐适才从长信宫出来,想必陪太后诵了一段经吧?”

和妃点头,抚摩玉真头顶道:“正是呢,太后怜惜陶美人失子,今日从清晨开始便诵读地藏菩萨本愿经,希望那孩子早日超度以获善果。”

我忆起太后种种阴狠手段,如今又做此掩耳盗铃之事,不由淡淡一笑:“姐姐,太后果然是菩萨心肠呢。”

和妃会意,也笑道:“正是呢,那样繁杂的经文,太后全然不觉得疲惫,反倒是本宫蠢笨,倒显出倦色来了。”

我掩口笑道:“太后何等慈悲,若不多念几遍往生咒,只怕夜夜也不能心安入睡呢。”

我二人各自心知肚明,相视浅笑。

顾妍得宠多时,想是打量我不过复了位份,终究恩宠不再。此时见我与和妃闲话,斜着眼觑我道:“嫔妾刚才见娘娘亲自抱着公主,娘娘手伤未愈,如何能抱公主呢?娘娘手疼事小,跌了公主事大,莫非娘娘久居冷僻,连这样的道理也不懂了?”

原本是乳娘抱着玉真的,但玉真哭闹不休,一定要我抱,所以我才交叉着双手尽量避开伤口抱着她走上一段路。此时我刚复位,顾妍便当众出言不逊,我又岂肯容她?

“嫔妾眼拙,这位妹妹是?”

我并不看顾妍,只望向和妃道,和妃漫声道:“她是新晋的顾贵人,从前是常在。妹妹清修已久,贵人多忘事,也难怪认不得。”

我讶异道:“只是区区五品贵人么?嫔妾见这位妹妹口气严厉,又当着姐姐的面指责嫔妾,嫔妾还以为她是皇上新晋封的哪位娘娘呢。”

顾妍顿时面红耳赤,仍辩道:“嫔妾唯恐公主玉体有损,娘娘做的不对,难道嫔妾还不能提一句吗?”

我呵呵发笑,睥睨她道:“本宫乃是永定公主生母,从一品奉薇夫人,今日之事错没错尚无定论,即便本宫有错,还有皇后并三位娘娘教诲。你算什么?和妃娘娘与本宫言谈甚欢,轮得到你来置喙?”

顾贵人见我来势汹汹,这才觉得不妙,直用眼神去瞟陶美人。我看在眼里,分明知道她二人沆瀣一气,只佯作不见。

果然,陶映柔轻声道:“顾贵人冲撞了奉薇夫人,本来应该重重责罚的。但今日太后尚且吃斋,只怕闹将起来让她老人家着恼。知道的说是顾贵人不懂礼数,不知道的只怕要非议奉薇夫人骄横,于娘娘清誉无益。”

我早知道陶美人必是要帮着顾贵人说话的,此时又搬出太后来压人。若我不能用言语将她弹压下去,只怕以后次次都反会被她压制。

思及此,我笑语晏晏,“陶妹妹最得太后喜爱,自然是最会揣摩太后心意的。但不知妹妹可曾听说,佛家上乘便是‘用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

陶美人气息一滞,我婉声道:“宫中尊卑分明,顾贵人竟敢在和妃娘娘眼皮子底下以下犯上,原本她不过口舌之孽,本宫并不在意。但如若不加惩戒,只怕宫中人人以太后慈悲作为借口,一一效仿,反倒为太后她老人家增添不少烦恼……”

陶美人急道:“太后慈悲……”

我厉声打断她的话:“正因为太后慈悲,咱们做妃嫔的才更要有自知之明,若是事无巨细都搬出太后她老人家来,也是一种大不敬!陶妹妹,你最知礼,你说是不是?”

陶映柔看了看我,不再争辩,默默的伫立不语。顾贵人也知道我要拿她做筏子了,立时慌了神,对和妃道:“和妃娘娘,您帮嫔妾说句话啊,嫔妾不是这个意思!”

“是不是这个意思都不该以下犯上!”和妃冷眼道,“顾贵人是太受皇上恩宠了,青天白日当着这么多人连奉薇夫人也冲撞了,这话要是传出去,本宫协理六宫的名声只怕也要坏了。”

我温和笑道:“姐姐说的是,嫔妾不敢多嘴,一切全仗姐姐做主。”

和妃想一想道:“扣去顾贵人半年份例如何?”

我一晒,依旧宁婉道:“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顾贵人心气太高,迟早还会冲撞其他姐妹。嫔妾想,不如让她在此处为陶美人夭折的皇子诵经十卷,一来为自己积福,二来也让过往的人识一识规矩。”

和妃颔首:“也好。”

顾贵人已经气歪了脸,碍于我与和妃的位份又不敢抵触辩解,生生受了我一记回击,不情不愿的伫立当场等着侍婢去拿经书。

长信宫外人来人往,我让她在此处诵读经书,就是要让其他人和太后都看看,今时不比往日,我已非以前那个时时处处顾全大局忍气吞声的裴婉,若要在我面前挑衅,我,奉薇夫人,既然有本事从冷宫出来,自然也不会再心慈手软手下留情。

和妃既处置了这件小事,对我淡淡一笑,错身而过。

陶美人低眉顺眼跟在她身后,恍惚间我分明见她的眉梢一挑,在我身上掠了一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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