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 燕落九州(十六)

阿楚的失踪在白云和博尔塔拉都是大事。阿楚和罗涛在一起,于私这是两家联姻永结秦晋之好,于公这是博尔塔拉和白云两地日后能否互相信任,若是阿楚有失,这博尔塔拉和白云国便会失去一个天然且紧密的联系。

“报,昨天的巡逻队报告说昨晚上有白云军到营地来喝酒。”一个侍卫禀报道。

罗涛暗吸了一口气道:“人呢,把他叫过来,我要亲自问他。”

侍从把作业巡逻的白云军和博尔塔拉汉子都喊了过来。罗涛一问,他们也是将昨晚上的事都说了出来。

“昨夜行军库的葫芦带着一群人在营里喝酒,我数过人数是六个人,他们说他们喝多了要找地方方便。”

罗涛听了让那巡逻队的人散去,喊来亲卫,吩咐道:“你们分成两队一队去行军库,一队往草原深处查。”

他这刚吩咐下去,一队士兵便是慌张来报:“报,葫芦他们的尸体在草原里发现了,没有找到阿楚。”

罗涛听过心头一颤,身子向后连倒了三步,是险些站立不住:“快,快带我去看看。”

翠青的草原,成片成片的蚊蝇如阴云般在半空滚动,那嘈杂的嗡嗡声更是仿佛千百面皮鼓塞进耳道让人心烦意乱。侍卫们踏着那被血水浸透的泥土查验着尸体,那白色的鞋底每踏一步便会被泥土中的血水沁上一分血红和腥臭。

罗涛看着那五具尸体,眉头紧缩,心头一时千头万绪:葫芦他们为什么要劫走阿楚,他们为什么又死在这,那巡逻的士卒不是说六个人吗,怎么只有五个人,那一个带着阿楚去哪了?他的目的是劫色还是另有所图……

他的心很乱,就像那被尸体压住的杂草一样杂乱,但他也清楚他现在不能乱,他需要冷静,越是这种时候底下人就越看着自己,他现在已和以前不同,他要担起白云也要担起这片草原。

“国主,这五人都死了,死了至少有五个时辰了。”一名侍卫报告道。

“身份查清了吗?”罗涛看了一眼那侍卫又看了看那几具尸体。

侍卫应道:“查清了,这五人都是行军库的,领头的人叫葫芦。”

罗涛又问道:“行军库总共有几人,除了他们平时还有谁和这个葫芦关系亲近。”

那侍卫一愣,道:“这个属下不清楚,这得找主簿,他那里有人员编制。”

“去把主簿叫来。”罗涛道,“你们也别闲着,留下十人在现场,其余人分成十队散出去,每一队请一位博尔塔拉的向导,这附近沼泽很多,不能贸然行事,遇到人先发号箭,都明白了吗?”

“是。”身边侍卫齐喝,皆是各寻方向散去,只留下十人守住现场。

罗涛见众人散去,这才背身叹气,他低头看着那在风中摇摆不定的野草,一颗心也是随着那野草摇摆。也只有在无人处,他才能卸下坚强向老天**自己的心声:阿楚啊阿楚,你究竟在哪,你千万要好好的,老天啊,求求你了,求你护佑阿楚一个周全,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

“国主,国主,主簿来了。”侍卫拱手喊道。

那主簿年近五寻须发已然皆白,但身子骨可是硬朗,步履铿锵丝毫没有老态:“下官白云军军械主簿杨训知,叩见国主。”

“免礼。”罗涛平静道,“这行军库的情况说一下吧。”

那杨训知起身从怀里掏出账本,添了口吐沫,小心地一页一页翻找:“行军库守备胡大宝,手下共有五人,张有权、刘正友、钱广进、刘恒志、黄维达。”

罗涛又问道:“你知道他们几人的相貌吗?”

杨训知收起账簿道:“下官只是记录姓名造册,这名下虽有几笔样貌但也就是几个大概,就比如这胡大宝有满腮的胡子,其余的下官就不知了。”他说罢,又沉默了片刻,道:“不过这黄维达下官倒有印象,他是三个月前吧进得行军库,说是胡大宝的老乡,胡大宝引进的,编进了行军库。”

罗涛眉头一皱,心中隐隐感觉这黄维达的来历不简单:“你还记得那黄维达长什么样吗?”

“依稀记得,看到人能认出来。”杨训知道。

“那你去看看那几具尸体有没有那个黄维达。”

杨训知点头,阔步走向那几具尸体,只见他直接上手扶住那尸身脸颊,仔细查看,并不在意周遭的蚊蝇与腥臭,他看过一个起身接着看另一个,每一个都是看得仔细。

“回国主,这里面并没有那黄维达。”杨训知拱手道。

“这黄维达应该是江左的探子,草原上肯定会有他们的据点,吩咐下去派三千人马在草原给我搜,挖地三尺也要把这群探子给我找出来。”罗涛说罢转头又看向杨训知,“杨主簿在白云军中多久了?”

杨训知挺背拱手道:“下官在白云军已待了三十二年。”

“当年景川之战,杨主簿也在军中?”

“在,那一仗打得惨啊,那时候我还在银剑卫,碰了碰那号称江左精锐的京口卫,哼,也不过那样。”

罗涛点了点头,道:“辛苦了,送杨主簿回营吧。”

看着杨训知的背影,罗涛心中不由生出一丝叹息,他刚看杨训知那上手验尸的架势,就觉得这人不一般。一开始,他还怀疑杨训知也是探子,但一听他在白云军已待了三十二年,又经历景川之战,这份疑心也就放下了。

※※※※※※

“田猛,收拾东西,咱们走,回江左。”九华将衣甲一勒,套上外衫,又将那干粮水囊背在身上,只几个眨眼的功夫便上上下下收拾的干净利落。

田猛喝起了另外几人,抹了一把脸,糊里糊涂地船上靴子后才想起没套内甲,但想来又嫌麻烦,只能肚皮朝天将那内甲提拽到腰间,接着又是套上内甲、衣衫,喝道:“快点,快点,都别磨蹭。”

张麻子嘟囔着嘴也不敢说啥,吴秋守着阿楚一夜未眠。

九华道:“吴秋,怎么样,那女的人醒了吗?”

吴秋应道:“还没有,有呼吸没死。”

九华道:“不应该啊,这蒙汗药没有这么大药劲,按理来说该醒了。”他这般说着,走到阿楚面前,也不啰嗦,一拳擂在阿楚小腹。

阿楚一口酸水吐出,当即便疼得浑身颤抖,跪在地上恶狠狠地盯着九华。

吴秋在一旁愣在原地,瞳孔震颤,却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暗卫就要选择最快的方式,只有这样你才能活。”九华说着便转身离开,“让这女的自己走,省得咱们背她。”

田猛道:“大人,咱们这要去哪,我们接到的命令就是在这接应您。”

九华道:“去边地祁阳,那边会有人接应咱们。”

田猛点头,一挥手便吩咐起众兄弟随着九华一起向着祁阳进发,起初阿楚还想装昏、装瘸拖延时间,但每一次都会被九华一只铁拳揍得口吐酸水。

“大人,您最开始也是跟着新人一起吗?”吴秋在队伍后头,开口问道。

九华回头瞥了一眼吴秋,边走便说道:“我第一个小组不是新人,他们六个如果活到现在可能都是暗卫的元老了吧。”

“那他们都还在吗?”吴秋问道。

九华道:“死了,都死了。”

忽地,田**了一口:“大人,您不是说您生下就是暗卫,那您第一个小组就是……”他这般说着心中顿感不妙忙道:“对不起大人,是我多言了,多言了。”

九华平静道:“没事,他们既是我的师父也是我的父亲,我这些一身武功也是他们教的,做暗卫的道理也是他们教的,他们之前也说过,做暗卫要本事要手段也要有胆子,这胆子不光是杀人的胆子,也得有赴死的胆子。”

他这般说着,思绪不由飘到从前。三爹、四爹、五爹、六爹、七爹、八爹,最先死的是那个一身横练的钱七铁七爹,然后是八爹、六爹、四爹、五爹,最后马三刀三爹是在他成年后死的,他这几个爹爹大部分死得都很突然,只有四爹和三爹留下了几句话。

“九华,我们不希望你当暗卫,但你已经入了暗卫的门,我们也没办法说什么,早点撇干净,别像我们没法脱身。”

“好好活着啊,九华,别想着出头,平平安安就好啊,别信上头那些老爷的鬼话。”

田猛拍了拍九华的肩膀,道:“大人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出神。”

九华笑了笑道:“没什么想起了一点往事罢了。”

田猛嘿嘿一笑,道:“是,往事就是这样,突然从脑子里窜出来,冷不丁的就像是蜜蜂蛰了一样。”

九华也是一笑,竟是没想到这个糙汉子田猛竟然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他刚这么想着,田猛就接着道:“你看我,我就时常想起以前在江左逛窑子的时候,那些窑姐和我说的甜言蜜语,现在想想就是为了俺兜里的那些银子,妈了个巴子,想起我他妈就难受。”

听着田猛这么说,众人脸上都是一乐,原本无聊的行程也多了几分乐趣。

只是他们几人乐了,阿楚心里可是更悲凉了。她左顾右看也认不出这地方究竟是那,双手也被反绑了起来,想要反抗也没有办法。正当她一筹莫展之际,她猛地摸到了手腕上的宝石手链,她见九华等人聊得开心,一把扯开项链,让那宝石小心握在手里,每走一会便撒下一颗,盼着有人能发现这宝石。

“这祁阳城接应的是谁?咱们怎么和他们接头啊?”田猛问道,“现在这些暗号太多,记了一个就忘了另一个。”

九华道:“我也不知道,你进暗卫也快一年了,这点事还不清楚,你什么见过碰头就认识的暗卫,不都是靠暗号。”

田猛道:“实不相瞒,这是我第二次出任务。”

九华道:“那你运气不错,这次任务也算圆满,我料想白云国和博尔塔拉的人是找不到咱们,到了祁阳人一交,就完活了。”

祁阳城,朋悦酒庄。

万里带着胡不全、张有寿等人落脚,几人围在一个方桌上,点了几碗牛肉面还有一大盘葱爆羊肉和几分囊饼。

万里捞起面条一口下去便吸溜进去小半碗,可能是嫌不过瘾,他直接是将嘴怼到碗边一边喝汤一边将面条扒进嘴里,直吃得是满嘴油光,待这一碗面吃了干净,他又掰下了一块囊将碗中的油汤也抹了个干净:“行了,我吃饱了,剩下的你们吃吧。”

众人闻言看着桌中间那一大盘葱爆羊肉,咽了一口唾沫,众人都清楚万里心中所想,这虽说是一大盘,但五个人一人夹个三筷子就是吃个精光。

“万头,你也来口,你不吃兄弟们哪好意思动筷子啊。”胡不全道。

张有寿道:“不就是被罚了半年的俸禄吗,不至于万头,我出点老婆本再买一份。”

小准也开口道:“我攒了些银子,我来吧,我也不急着娶老婆。”

万头瞪了几人一眼,道:“他们费什么话,我让你们吃你们就吃,就这个活我还能干几年,吃了也都养夜壶了,你们都吃吧,别看我了。”

“小准吃,你吃,你最小,你补补。”

小准还想犹豫,一旁陆金考一个板栗就是砸在他脑袋上:“让你小子吃你就吃,你在你几个哥哥面前做不了主!”

小准苦笑,只得拿起筷子,夹起一点羊肉,放进自己碗里。

“妈的,这点怎么够,再夹一点。”陆金考又是给了小准一个板栗。

小准无奈夹了一大筷子,众人这才收手,分享那一盘葱爆羊肉。

“万头,不是说干完上次那活,你就退休吗,上头这话怎么跟放屁一样。”

“对啊,那赵真极不是说替咱们顶雷吗?怎么到头来还是咱们受罚。”

万里叹了一口气,又掰了一块囊沾了沾羊油汤,塞进嘴里道:“咱们干着活不就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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