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山。

山腰洞内，郭意举着火把跟在郭青身后，两人身后又跟了百十个神色各异的人。

没人说话，幽暗山洞内的点点火光，像是黑夜树林里的萤火虫一样。

只不过，好像所有人都默认，只有最前面的那道亮光才能通往光明。

在一堵石墙前面停下脚步，郭青蹲下身拿手触及地面：

“就是这里了。”

神炼天尊问道：“晋阳宫大师兄既然已经知道了入口，为何不自己下去，反而要等这么多人一起过来？”

“我试过一次，”郭青笑道，“这道门……世上恐怕没人能打开。”

云天冷声道：“你是在逗我们玩吗！这跟前面的地面有何不同？哪里能看出是一道门了？”

郭意瞟了他一眼，“你家的门是自己长出来的？需要先开个口子都不明白？”

“呵呵，在地上开口子，晋阳宫的人可真想的出来！”耶律休嗤笑一声。

懒得理会他，郭青起身跺了一脚，一道光亮从地上的缝孔当中猛然透射出来，山洞内亮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原样。

众人一阵恍惚，郭青摇头叹道：

“这道口子，我反正是无能为力。意姐，咱们先开饭吧，我肚子饿了。”

“哦。”

郭意有些不情愿地走到一边，支起一张木桌，放下两个蒲团。点上油灯，摆出三只瓷盘，一只茶壶，递给郭青一双筷子，又拿出茶杯来给他满上。

众人一时看得迷醉，很快，原本安静的山洞开始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

三升和静玄也在人群里面，此情此景，让他忽然生出了似曾相识的感觉：

“冯二哥要是也在，吃完饭，估计还能睡个午觉。”

“师弟，你说什么？”

“我……咳咳，师兄，我在想，咱们是不是又要白来一趟了！”

“嘿嘿，刚才那道光，师弟你之前，有没有见过？或者……感觉很熟悉？”

三升摇摇头，猛然想起什么，身一震。

“师兄……你是说？”

并不回答，静玄收了笑意，双手合十坐下，默默地念起经文来，三升神色一凛，也赶紧坐下。

周围的人躲开他俩，往前走了几步，变成了一个人形的森林挡在了他们前面。

神炼天尊走到郭青刚才的位置，蹲下身竖起右掌，缓缓插入石地里，在手掌进入一半时，赫然触碰到了什么东西。

身魂一颤，他连忙屏气凝神，用力一抓，一柱银光顺着右手直透出来，整个山洞瞬间被点亮。

闷哼一声，神炼天尊缓缓起身，山洞重新恢复成昏暗状态。

闭眼缓了一会，神炼天尊大笑：“晋阳宫果然名不虚传，此处，大有玄机！”

很快，张仲坚与耶律盛、云天一起，就地直接挖了个七尺见方的浅坑出来。

移过火把一照，洞底仿佛变成了一面明镜，清晰无比地映照出火光，以及火光周围的参差面孔。

很快，后面的人纷纷过来围观，“明镜”周围，一时被挤得水泄不通。

“这是……玉石？”

“不对吧，哪有这么光滑的玉石！摸着比娘们的肚皮还嫩滑，就是……有点凉。”

“让我摸摸，嘶……还真是奇妙啊！”

“刚才它还发光呢，好像，跟除夕的圣光很像。”

“你才知道啊，爷让你们见识见识。”

说罢，一人运气贴掌过去，伴随着一声惨叫，坑洞底部闪过一丝黯淡得不能再黯淡的光亮。

“救救我……我，我的真气被吸干了……”

那人忽然变得全身干瘪，浑身抽搐蜷缩成一团，腹部渗出一滩鲜血来。

“丹田尽毁，神仙都救不了，这人谁带来的，赶紧拖走吧。”云天心有余悸道。

刚才还围观的众人纷纷离散开来，却又不肯离洞口太远。像是刚走到悬崖上的独木桥中间，又刮来一阵风，所有人都变得紧张彷徨，又坚定狂热。

“师兄……”

“师父。”

三升、郭意异口同声的打破安静。

静玄和郭青似乎没听到，却似乎又点醒了围观的一些人。

“这东西太邪门，不能运气贴上去！”

“有谁带了良兵利器的，赶紧砸碎这鬼东西吧。”

“不……不好吧。这玉石虽说诡异蹊跷，可就这么给毁了，总感觉有些可惜。”

“我操你大爷的，你还是人吗？我表弟都成那样了你们没看到？”

“哼哼，那是他自不量力又愚蠢至极，人家晋阳宫大师兄和神炼天尊怎么就没事？反正你要砸，我第一个反对！”

“我也反对。”

“我支持砸开！你们这些蠢人啊，难不成想把整块地都一起薅出去不成？不砸开怎么下去？都在这里干瞪眼吗？”

“我支持……”

“我也支持！”

“安静！”

神炼天尊不耐烦地吼了一声，等人群一静，又突然笑道：

“谁要是能把这块地砸开，老夫当场拜他为师，我大辽洞神府，愿世代尊他为无量神尊！”

“真的吗？”不少人露出狂热表情。

“醒醒吧你们。天尊前辈，您这个，听着没啥诚意啊。

我们是宋人，难不成要为这什么狗屁神尊头衔，专门跑去你那苦寒地？”

云天、耶律休起而怒道：

“竟敢污蔑我们洞神府，找死！”

神炼天尊微微一笑，也不说话，只衣袖一挥，洞内瞬间变得盛亮耀目，如同之前除夕夜圣光降临一般。

只持续了一小会，很快又消散开来。

好一会，众人才从方才的震撼当中恢复过来。

方才那人拿过火把，移到那口浅洞上方。

只见十数根玄铁银针笔直地插在坑底的“明镜”表面，暗自一喜，他连忙抽出佩剑，着力奋力一砍。

“砰”地一声，剑身当即碎成几段……

那人心下骇然，再不言语。

郭青放下筷子，抹了抹嘴，笑道：

“天尊如此大气，我晋阳宫也不能太寒碜。这样吧，谁能将这洞口，哪怕只是扎个小孔出来，便可成为我晋阳宫上卿，享大执事待遇。”

不少人顿时吸了一口凉气。

“晋阳宫大师兄，此话可算数？”

“就是。万一我们费尽心思弄开了，你们不认账怎么办？我们势单力薄的，还能找你们讨要公平不成？”

“我师父是什么人，你们没听说过吗？”

郭意怒道，“这里这么多人，煌煌之语，天不能改。有本事的，还是快想想办法试一试再说。”

一直打坐的静玄，这时也笑道：

“洞神府晋阳宫都发了话，我天台宗再添一把火吧。

无论大家用什么办法，只要能让刚才的光亮持续半炷香时间，即可继承慧清大师衣钵，等同天台宗方丈待遇。”

“哈哈哈哈，老子耗尽心力点亮，最后还要被迫去当和尚，我他娘的，莫非是脑子有病吧？”

“继承衣钵又没让你一定要出家，带发修行不知道吗？”

三升顿时也怒了，“我天台宗修神筑海，不说别的，至少能让你同境界无……”

静玄轻咳两声，打断了他的话。

这时，不知谁冷不丁说了句：

“这要是谁成了，岂不成了洞神府、晋阳宫还有天台宗……三圣地的座上客？”

安静一瞬，洞内马上炸开了锅。

众人再次望向中间、那块不大不小的浅坑，眼神纷纷变得狂热起来。

“我来试试。”

“我先来，我可离得比你近！”

“老子明明看到，你刚刚是从后面挤过来的。”

“怎么，不服啊，要不要先打一架？”

“老子会怕你？谁输谁孙子！”

“聒噪！！”

神炼天尊怒吼一声，震得整个山洞似乎都在摇晃，刚才还吵闹如市的众人纷纷又闭上了嘴。

“洞门开了，大家暂且回去。到时各个队伍选一个人出来，大家再一起研究一下先后顺序。”

人群当中，一直没说话的潘岳忽然开口，“十天之后，军部会在圆满楼设宴，还请各位英雄拨冗莅临。”

潘岳说完，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想先动，郭青起身叹道：

“又要熬半个月，我一滴都不剩了。”

说完率先出了山洞，郭意急忙收好桌椅板凳，匆匆跟去，静玄、三升紧随其后。

“咳咳，还有一炷香时间。”

潘岳随口说了一句，也往外而去，众人纷纷醒悟，争先恐后的跑出去，一瞬间，洞内便只剩下了神炼天尊四人。

耶律休眼睛一亮，刚想问什么，忽听到一声咳，眼见着坑底明镜上的十几根玄铁针纷纷栽倒下来，一时都傻了眼。

“师父……”

“天尊？”

“我没事……”

神炼天尊一挥衣袖，收回玄铁针，神色疲惫道，“总得给别人留一个念想，下次再来，若还是没有突破，咱们便回去吧。”

“师父，准备要用九龙玄金锤？”张仲坚面色凝重地问。

“嗯。那两个老家伙肯定已经试过了，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是最后的希望。”

“何不让黑长老，用龙象玄铁弓试试？”耶律休忽然提议道。

“仓惶鼠辈！哼，他要是真敢出来，老夫说不得，要先试试他骨头还硬不硬！”

圆满楼天圣居内，云影朝着上首五人说完话，众人沉默一会，美妇人看向黑长老，问道：

“有把握吗？”

黑长老摇摇头，“神炼天尊若是也没办法，除了那两位，我只想到了一个人。”

“谁？”

“御武校尉，提都衙刑狱干事，京城冯宽、冯子虚。”

“黑长老也认识这小子？”非长老眉头一挑。

“不认识。可我觉得，他应该是个死人，偏偏……”

非长老怪道：“黑长老也会看相算命？”

黑长老没理他，看了美妇人一眼，见她点头，便继续解释道：

“那天晚上，他中了我从尧山顶上射下的一箭，毫发无损。”

屋内瞬间安静，白长老笑了笑：

“黑长老恐怕还不知道，更早的那天晚上，那小子也在白云观。

后来，也是他救了杨家小郡主。”

美妇人的表情忽然精彩极了，“秀清留下，你们都出去吧。”

等他们出去，玄秀清沉吟片刻，苦笑道：

“红绫她……好像也认识那小子。”

美妇人忽然开怀大笑，笑声持续了很久很久。

玄秀清很久都没看到过她笑了，更别说丝毫不顾体态的如此姿态，内心震惊无比。

好一会，美妇人终于恢复了正常，浅浅笑道：

“秀清啊，我这个外侄孙儿，现在看起来，似乎，也不比他爹差多少。”

玄秀清仍旧有些懵，半天没说话。

“叫红绫过来吧，很久没和她聊过了。姑娘最近，似乎不怎么开心，莫非，就是因为这个？”

“是，圣主。一会……我就不过来了。”玄秀清低头回道。

美妇人微微摇头，应了一声。

圆满楼地下三层的幽室内，透过窗缝，看着正静心修炼的李清灵，沈红绫感觉到莫名的失落。

站了一会正觉迷茫，不知要去哪里，湘平正好过来唤她去天圣居。

沈红绫忽然又觉得，就在这门口守着李清灵，其实也挺好的。

“平儿，是圣姑叫我？”

“唔……师祖说，是圣主叫姐姐过去。”

湘平挠了挠头，对沈红绫怪怪的语气有些不适应。

“哦，灵儿妹妹在练功，你帮忙看着。”

“嗯。”湘平感觉沈红绫又恢复了正常，笑着点点头。

美妇人看着沈红绫素衣素裙，清清简简进来，眼眸一柔，很多想说的话忽然卡在了心头，最后，只是简单问了一句：

“最近好吗？”

“挺好。”沈红绫点点头。

“听秀清说，你喜欢那个叫冯子虚的？”

沈红绫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美妇人隐隐心疼，却又觉得自己可笑，轻叹一声，继续问：

“他不喜欢你？”

过了好久，沈红绫啜泣起来，美妇人走过去，抱住了她。

“娘，不是喜欢……也不是不喜欢。”

“娘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