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幕，让包括潘岳在内的军部七人永生难忘。

在听到鹤长老说肚子饿之后，潘岳的注意力，马上便从冯宽身上转移出来。

“红袖儿姑娘，上一桌十八罗汉！”

潘岳轻巧地扯响铃铛，对出现在门口的姑娘熟练交代。

随后，七人按军部品级依次坐下，陈志落在最后，距离鹤长老最近，可他的心思，并未从刚才的愕然中抽离出来。

从方才到现在，他已经在心底问了自己无数遍，倘若是自己面对相同情况，会怎么选择。

陈志得不出答案，但有一点他十分肯定，无论如何……他也做不到像冯宽那样轻描淡写。

“潘公子，菜齐了！”

红袖儿尽量让自己不受桌上的古怪画面影响，裣衽浅笑。

“辛苦姑娘。”

潘岳礼貌回了一句，转过头来时，望着桌上的十八只空盘，一时怔住了。

“有……有鬼……”许象之失声道。

冯宽喃喃道：“明明刚才还在的，怎么……连骨头、菜汤都没剩……”

“红袖儿姑娘，等等。”潘岳急吼一声。

“诸位小友对不住，老夫实在是太饿。”舔了舔干瘪的下唇，鹤长老怪声笑道。

一阵安静，潘岳讪讪笑道：

“鹤先生好胃口，红袖儿姑娘，刚才的菜……再上一份。”

那几位上完菜的姑娘刚出房门没多远，被红袖儿又叫了回来。

“空盘收回去，重新上一份。”

第二次上完菜，那几位小姑娘禁不住好奇，站在桌边多等了一会。

然而很快，眼睁睁地看着五颜六色、香气氤氲的桌面瞬间变成了一盘盘亮白，一个个顿时吓得花容失色。

“袖儿姐……屋子里有鬼！”

“别，别胡说……是那位，那位太爷……”

这一次，潘岳一直盯着桌面，眼睛都没敢多眨几下，可依然没能看清，这十八道菜是如何凭空消失、又进了鹤长老肚里的。

陈志从梦魇中醒来，一直盯着鹤长老那张半人半鬼的脸看，赫然听到姑娘们的惊吓声，直感觉一股凉气从脚底冒到头顶，最后又化进全身血肉，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不好意思啊，嘿嘿，勉强有个三成饱了。”鹤长老露出来的半张嘴唇，似乎有了一些光泽。

“姑娘，再上一桌满天星。”潘岳一脸严肃道。

“是……”

“等等，那个，这些，估计也不够鹤先生塞牙缝的。”

冯宽忽然提议道，“要不，把你们伙房的米饭馒头，都统统端过来吧！”

“子虚说得有道理！”

潘岳眼睛一亮，“光吃菜怎么行呢，姑娘们，米饭馒头，有多少要多少，另外，再整十坛好酒。”

鹤长老不说话，却也没让他们失望。

这次，冯宽也被深深震撼到了。

尽管因为修为降低，神念术施展开来，要比之前滞涩不少，范围，也将将能覆盖到这间屋子。

可他还是捕捉到了桌上的米饭、汤菜、酒水齐齐被吸入那根松木杖的恐怖画面。

“多谢款待，老夫累了。”鹤长老嘴唇变得油光滑亮了许多，声音却依旧干瘪嘶哑。

一众人好半天才从惊愕迷惘当中清醒过来，潘岳恭恭敬敬地说：

“楼下为鹤长老准备了房间。”

“这里太吵，我去你们那儿住。”

潘岳苦笑道：“营地那边比较简陋，而且，两边都是军营，早晚……都不安静。”

“没事，我不过一老叫花子，有个铺儿就足够。”

“那……行吧。”

潘岳说完，忽想起来什么，忙问了句：

“先生一路远来，本不该着急打搅，可后天便是圣门开启之日，不知鹤先生……”

“了解，潘大人到时叫我，咱们两个过去。”

潘岳怔了一下，试探着问：

“鹤先生的意思是……他们都不用去？”

鹤长老这时已经下了长桌，拄着拐自顾自地走到门口，听了他的话，随口回道：

“这些没用的人，过去有什么用？”

一时满堂皆静，冯宽硬着头皮道：

“我反正是要去的，鹤长老若是嫌弃，不跟你们便是。”

“哦，这位知行境的小友，莫非，也准备带队入圣门？”

鹤长老转过身来，怪笑一声，“听说你还是军部八大金刚之一，到时四方英雄汇聚，你还是别去丢人现眼了吧！”

“老东西，关你屁事！！”

冯宽努了努嘴，话没敢说出口，眼神却是毫不示弱。

“鹤先生，我跟子虚一起过去，真要出了问题，我们会自己解决。”陈志站在人群最后，一脸郑重。

“那你们去吧，老夫多睡两天。”

鹤长老多看了陈志一眼，径直出了门。

潘岳给陈志冯宽使了使眼色，连忙追了出去。

那三个军部中士齐齐过来，一人朝冯宽挑衅又古怪的拱手笑道：

“难怪能与潘大人坐在一起，冯大人年纪轻轻，了不得啊！”

“冯大人，您，真的只有知行境吗？”另外一人一脸不敢相信地问。

冯宽诚实地点点头。

听到这，最后一人忽然向前出来，单膝跪地，右手握拳，抵在自己额头正中，朝着冯宽一脸郑重道：

“冯大人，抱歉！我想挑战您，如果我侥幸赢了，紫符我可以不要。”

“王全你他娘的……够……够狠啊！”起先那人轻轻跺脚，后悔自己反应慢了。

许象之连忙上前，厉色喝道：

“王全你疯了吗？你一小小中士，跟人家八大金刚下挑战！

无论输赢，有一人可是要……自绝于人前的！”

王全以拳击头，置若罔闻地再次声明：

“冯大人，在下王全，军部五年中士，现在向您下军部挑战书，您，接……还是不接？”

冯宽这会才明白什么情况，深吸一口气，问许象之：

“许兄，他这个什么挑战书，输的那方，意思是活不了的对吧？”

许象之点点头，“若只是差了一级，还不至于这么严重……”

“可以拒绝吗？”

许象之欲言又止，另外一人苦笑道：

“冯大人，若是您向他挑战，他可以拒绝……可他向您挑战，一旦仪礼既成，除非……”

“除非什么？”陈志冷声追问。

“除非冯大人……朝，朝他跪下，重重磕三个响头，再将紫符递交出来，便……便能作罢。”

王全左手握拳，抵于右拳之上：

“冯大人，在下王全，现在第三次向您挑战。若您不愿，磕头就行，紫符我不要。

您以后，还是咱们军部的八大金刚，我王全依旧会以您为尊！”

“无耻小人！！”

陈志怒火中烧，指着他鼻子骂道，“你是不是前阵子找谁谋得了化紫丹？刚刚进入止水便以为自己很厉害是吧？“

说完，陈志也学他模样，直接双拳抵住额头，喝道：

“在下陈志，军部下士，现在向王全挑战！”

王全身子微颤，硬着头皮说：

“抱歉，要先等我……和冯大人比完。”

“我接。”

冯宽眼神清亮，忽然回应道，“何时，何地？”

“明日午时，圆满楼中央戏台。”王全朝冯宽拱手，起身道。

“输的那一方，要自绝于人前对吧？”

王全抿了抿唇，“冯大人，在下尽量不让您到台下去。”

“比试当中，可以不论生死？”

王全点点头，“时间一个时辰，不出擂台，不论手段。”

“了解。”

说完，冯宽转身出去，又回身深深看了他一眼，将紫符直接掏出来，不解问道：

“哥们儿，这玩意儿，有那么大魔力？”

王全深吸一口气，朝冯宽躬身礼道：

“没记错的话，自我大宋建国以来，冯大人刚好是我军部的第八位金刚。”

冯宽耸了耸肩，回身出门去。

“当人挺好，干嘛非要倒退回去，做什么猩猩！”

“王大人，明日之后若你还活着，别忘了我刚才的话。”丢出一句狠话，陈志连忙跟出去。

“这下有好戏看喽，你觉得谁会赢？”

“你小子能不能正经点，你觉得谁会死？”

“这不都一样嘛……”

“哈哈哈哈～”

一言不发地看着那两个军部上士说说笑笑出去，王全拍拍膝盖灰尘，整了下衣冠，正准备回去，许象之忽冷不丁地问：

“你这几天不见人影，是去了天一阁？”

“不关你事。”

“王全，你这么做，是不是有人逼你？”

许象之挡在他前面，一脸痛心道，“冯大人……你莫非会不知道他是谁？”

“知道，所以才挑战他。”

许象之眼眶发红，两手按在他双肩，“冯大人如此温厚纯良，他跟你有什么仇怨？你这是自寻死路啊！！”

“象之，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会明白的。”王全拨开许象之手，不慌不乱地出了门去。

陈志默默地跟着冯宽出了圆满楼，在人潮人海中跌跌撞撞走了一阵。

忽见他顿足，又转身往回去，陈志连忙拉住他，提醒道：

“子虚……咱们先去换身衣裳，蒙住口脸吧？一会我陪你去宰了他！”

冯宽愣了一下，“他明天反正要死的，这会去找他干嘛？”

陈志顿时傻在原地。

“子虚……那你这是……”

“你肚子不饿吗？刚才全让那老东西吃完了，想想就来气！”

冯宽叉着腰骂道，“走吧，咱们去三楼凌云阁，点他两桌满天星。哎不行，得把三弟也叫上，走走走，还是先回金牛寺。”

看着冯宽又转回方向，陈志眉头皱得更深，思忖半天，赶在他之前先回到金牛寺。

三升正在院子里，同静玄一起，给壮大不少的小孩队伍发粥饭馒头。

见陈志急匆匆过来，他随口笑道：

“陈大哥最后醒来，精神不错呀。”

“和尚，你……你过来，有要紧事。”

陈志摇摇头，朝他招招手。

“啊？那个……”

“陈檀越什么事，比我们这个还要紧？”

静玄插了一句，见过来一个穿着破烂衣裳、面黄肌瘦的小女孩，心一软，多给了她两个馒头：

“第一次来对吧？别急，慢慢吃。”

说完，静玄瞪了三升一眼，“愣着干嘛，快给她盛稀饭啊，噎着了你负责？”

“哦哦哦……”

三升朝陈志抱歉一笑，拿了只大碗，盛到一半，又被静玄骂了一嘴：

“这么小的娃娃，这种大碗她拿得动？”

三升赶紧放碗，急急忙忙找了只小碗出来，陈志忍不住开口，说道：

“和尚……子虚要死了。”

“啪”地一声，三升手中的碗掉在地上，吓得那小女孩当场哭了出来。

静玄慌忙出来，抱着她去了另外一边的凉亭，哄了半天才安抚住。

“静平，他娘的不想干，就给我滚蛋！”

静玄怒喝一声，小女孩吓得又哭出来。

三升清醒过来，连忙打了碗稀饭送过来，哄了一阵，忍不住说：

“师兄，冯二哥有难，我不能不管……”

“他有什么难？人不在那儿吗？”

静玄没好气地朝门口努嘴，三升看去，刚好看到冯宽叉着腰、气势汹汹地进来。

“阿志，跑得快了不起啊？跑得快招呼不打就过来？妹的，害得我一路转圈圈，边走边看边喊，男的以为我是疯子，姑娘觉得我是傻子。”

“咳咳，和尚……子虚请咱们吃饭，去不去？”陈志脸有些黑。

“去，怎么不去，加我一个！”静玄当即起身，学着冯宽叉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