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后不久，一阵颠簸，冯宽将心思从刚才的怪风当中摆脱出来。

渐渐放慢车速，看清是官道上遍体的白骨、杂物阻碍了行程之后，他的心情愈发沉闷起来。

“别往地上看，前面的路上已经长出了草，等会就好走了。”郭意同样放慢了速度，朝后瞟了冯宽一眼。

“哦……”

冯宽点点头，可目光还是没办法完全移开，一直等到看见前方枯黄的草色，心情才渐渐舒缓下来。

“意儿姐姐，等我们回来的时候，要是时间允许，咱们，把刚才那些路边骨……收拾一下吧！”

马车重新变得平稳起来，冯宽从马背上的包袱中，取出还热乎的肉饼，轻轻咬了一口。

“得了吧，这草下面的白骨只会更多，你收拾不过来的。”

冯宽愣了一下，赶紧把剩下的肉饼封好放进牛皮袋，猛喝一口水，试图将刚刚咽下的肉饼硬塞下去。

然而，周围漫天遍野的枯黄色，让冯宽躲闪的目光无处可去，最后胃部一阵翻腾，“哇”地一声，冯宽将刚才吃的东西又吐了个干干净净。

好在他死死拽住缰绳，身子斜歪在车头没掉下去，马有些受惊，不一会便停了下来。

小南、琳琅、药离惊醒过来，郭意也停下马车，过来问询一番，才知道是自己刚才说多了话。

“我没事，就是有点心疼……这一口粮食，”漱完口后，冯宽苦笑道。

“司马公子，你的脸色比之前更难看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看了眼地上的呕吐物，药离皱眉道，“不如先休息一会，我给你煮碗姜汤吧？”

冯宽连连摇头，“只是突然反胃，没啥问题。我这钢铁一般的身体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哪里会生病呢？”

“早知道你会这样……我刚才就……”

郭意有些愧疚地干笑一声，“得得得，到了延禧镇，我来烧火洗碗。”

“郭姑娘，这些事……还是让给我来做吧，不然，我要愈发觉得自己无用了。”小南认真地说。

郭意一阵错愕，冯宽正想着怎么调解，琳琅抓紧小南胳膊，一脸依恋道：

“谁说南姐姐无用了？我刚才靠着南姐姐睡觉，就感觉舒心极了！就像宽叔叔在旁边一样。”

“琳琅妹妹，那是因为，你把脚……都放在了我的腿上吧。”

药离轻咳一声，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惹得众人一阵大笑。

前路无事，中午众人停靠在路边略作休整，一色枯黄终于也被黄沙灰土替代，冯宽感觉好受了些。

郭意生了一堆火，小南热了肉饼馒头，按药离的方子烧了壶姜茶，给在车头依旧没精打采的冯宽送去，见他喝完之后精神不少，忍不住地问：

“公子，杨姑娘她……怎么还不醒呢？”

“对啊！这会都中午了，昨天杨大叔送她来的时候就在睡……”

冯宽挠了挠头，当即掀开车帘一看，里面竟没了杨应彩的身影，人当即懵住了。

“月儿妹妹……人呢？”

“不会啊，她刚才还横在里面的……”

小南身子一颤，手上的茶壶跌落在地，惊得郭意赶紧过来，问清楚后，她指了指马车后面的一串脚印：

“子虚你看好大家，我去寻她！”

此时，杨应彩正紧咬银牙，眼含杀意地朝着京城方向奔去。可由于昏睡太久，脚步虚浮，御风而行的郭意很快便赶上了她。

“郭姑娘……我求求你，放我回去，我要亲手宰了杨青！”看到郭意出现在自己面前，杨应彩有些绝望地哀求道。

郭意心头微震，长叹一声道：

“彩儿妹妹……在我们能够回来之前，京城……你已经不能再回去了！”

“为什么？又凭什么？？”

杨应彩愣了一下，旋即怒吼一声，“杨青设计杀了我大哥，我与他不共戴天！”

“现在已经……晚了。”郭意咬了咬唇，“不仅你，我，子虚……如今也不能回去，”

见她短暂迷惘，又想绕过自己继续往前走，郭意拉住她：

“家恨……要等国仇报完。你身上留有子虚的血，现在回去，只能让所有人都跟你一起死！”

“所……所有人？”

杨应彩终于清醒一点，仍旧不解地看着郭意。

“京城来了一位、子虚都对付不了的妖道。我们，要尽快帮子虚找到佛首！”

杨应彩沉默一会，“是楚大哥送我出来的吗？”

郭意摇摇头，“送你出城的，正是你的这位仇人。我想……这其中恐怕……”

杨应彩身子一颤，当即跪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大哥、二姐、父亲……大家到底怎么了？冯大哥如此……杨青也是如此……呜呜呜……”

郭意抱着哭晕过去的杨应彩回来，将她放在了自己的马车上。

彩儿妹妹刚刚梦到了她死去的大哥……还有父亲，梦游了回去。继续赶路吧，我会看好她的！”

“原来如此……”

小南长松一口气，冯宽却觉得有些古怪。等药离给杨应彩检查完身体，才渐渐放下心来。

天黑之前，众人赶到了延禧镇，冯宽撑开“防护罩”，支好锅炉，小南帮着切菜煮饭，药离和琳琅在旁边烧水煮茶。

杨应彩很早便醒了过来，在郭意的劝慰鼓励下，最后出了马车，往众人那边靠了过去。

见他们其乐融融，配合默契，杨应彩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该做什么……一时有些局促。

“月儿妹妹醒啦，饿坏了吧？饭马上就好！”第一个注意到她，冯宽冲她笑道。

“还好。”杨应彩努力笑道。

“子虚，你这破衣服天天穿着，不嫌丢人吗？赶紧脱下来，让月儿妹妹给你补补！”

郭意过来将冯宽的外袍拽下，顺便狠狠掐了下他胳膊，“见了你月儿妹妹，就不顾你意儿姐姐了？我才是真的饿坏了好么！”

“嘶……知道了知道了，等会先吃着，晚一点有炒饭。”

这时，琳琅忽然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直接凑到杨应彩身边，一边看她手法娴熟地缝补衣裳，一边忍不住问：

“姐姐姐姐，他们一会叫你月儿妹妹，一会又叫你彩儿妹妹，我，应该怎么叫你呢？”

杨应彩这才注意到这位灵气十足、相貌非凡的小女孩来。看了她一会，不知为何，只觉得心内暖意顿生。仿佛……像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

明白这样形容有些羞耻，可杨应彩有一点确信无疑：

以后，若是自己也有女儿，她肯定就是琳琅这样的。

见对方直直看着自己不说话，琳琅捂嘴笑道：

“姐姐姐姐，我发现啊，你这样呆呆傻傻的……有点可爱呢！”

“哎哎哎，琳琅你这话说的……你月儿姐姐要是凶起来，只怕会吓得你睡不着觉。”冯宽一旁烧着火，随口笑道。

“冯大哥……别人不知道，你今晚肯定是睡不着觉了！”

杨应彩白了他一眼，惹得琳琅大笑。

“月儿姐姐，月儿姐姐……嗯，这个名字真好，比琳琅的名字还好听，咯咯咯咯……”

弘农县外，一座隐秘的墓室内，沈红绫、李清灵、胡风琴、湘平四人，已经在这里呆了将近半年的时间。

年初离开兴庆府，在回去鸣犊镇的路上，看到沿途一个又一个变成人间炼狱的村镇县城，她们明白，肯定是出了大事。

一直等回到鸣犊镇端圣宫，目睹了神京的惨象之后，四人忽然发现，好像整个世界的人都死光了。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了他们四个一样。

一段时间的迷惘之后，她们依旧找不出事情的原因，却得到了一个，更加毛骨悚然的结论：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暗中保护她们。

自从杨素死了之后，阿大便默默当起了守陵人。按他的原本想法，这个世界，他已经没了任何的亲人和朋友，他应该早些自杀，离开这个凡尘世界的。

可此前的一段经历，让他觉得……这个世界，还是有一些东西值得回味和留恋，便准备带着这份回忆，默默地老去，直至死在老主人的尸体旁边。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变化的不是阿大，是这个世界。

一次取粮食回来的晚上，他眼睁睁地看着周围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突然倒地死去。等发现周围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要逃命。

不是他不想死，而是他，想死在自己计划好的地方。

在毒虫蛇蚁、妖魔鬼怪的追杀、蛊惑之下，阿大丢了一条胳膊，吊着半条命逃回陵墓。

昏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却是无尽的后悔：

“扰了老主人清静，实在罪该万死！”

机缘巧合之下，沈红绫四人，不久后也找到了这里，发现了半死不活的阿大。

当天晚上，慕容燕现身出来，央求沈红绫交出阿大，四人拒绝，她们便一直呆在了这个地方。

艰难地熬过一段苦日子，玄秀清出现了，尽管察觉到她同样也有问题，沈红绫还是无可奈何地交出了自己的木牌，换得了五人暂时的清静。

“红绫，玄长老跟我们一样，还是活生生的人。她的话……未必就不能相信吧？”

生活渐渐恢复平稳正常后，一次晚饭时，胡风琴忍不住说。

“子虚还活着……这一点，我想不止是我，你们也不会怀疑的。”

沈红绫干笑一声，“我母亲都成了那个样子，玄长老即便还是人形，我想……她的灵魂，也早已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最大的可能，是他们还忌惮子虚……想借此哄骗他过来罢了。”

“既然如此……我们不如，一起去京城那边，找冯大哥他们如何？”湘平提议道。

李清灵摇摇头，“只有一个白天的时间……除非我们能像之前的冯大哥那样御风飞行，否则一到晚上，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

“还是有可能的，比如在路上……能找到类似现在的这种地方。”

说完，胡风琴放下碗筷，如往常一样地在墓室内走了一圈，将墓门开了道缝隙。

很快，门外便传来了熟悉的鬼哭狼嚎声。

“风姑娘不用再试啦，它们要是能进来的话，咱们早就死八百回了！”

阿大从里屋出来，单手托着一盆火锅，“这是我凭着记忆做的，味道虽然还比不上冯子虚，应该比吃这些咸干菜强。”

众人相视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