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文皇帝有高台，此日登临曙色开。

九月初九，时至重阳，宜登高望远、家人团聚。冯宽起了个早，沐浴更衣，束发佩香，坐上了前往天圣山的马车。

沈红绫三人晚宴后，率先回到山上。

胡风琴与冯宽同坐一车，见他收拾得干净利落，又紧张不安的模样，不禁笑道：

“我怎么觉得，子虚你像是要去提亲的样子。”

“呃……不是不是，我只是……今天要见一个很特别的人，所以……”

胡风琴眉头一皱，“端圣宫的人，你应该都见过了，即便是昨天的那位鹤长老，也不至于特别吧……莫非，你还要去晋阳宫那边？”

“啊？没有没有……我去那边做什么？是之前，姑姥姥说，山上有个人等我，而且，还是我很亲的一个人。你们……都不知道是谁么？

哎呀，昨天忘了问红绫她们了，她们肯定知道的，害得我到现在，都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听到这，胡风琴连忙喊停马车，示意冯宽下车，两人拐进一条小巷里的茶馆。

“胡姑娘，你口渴了？咱们才刚出发没多久……”

胡风琴不说话，一直等到了二楼小间，关上门窗之后，才看着冯宽，表情凝重道：

“子虚，你信你姑姥姥，还是信我？”

“啊？这……这什么跟什么嘛，有话你就直说，别卖关子行不。”

冯宽哭笑不得，“待会要是去晚了，恐怕不太好，风姐姐，你先说什么事吧。”

胡风琴沉默一会，最后叹道：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可是……听你刚才一说，我总觉得……天圣山，你最好先别去了。

等往前再走一点，绕路直接回宋国去。”

“什么？这肯定不行，我还没和灵儿红绫她们道别呢，昨天还和她们说好，今天，怎么也得把西游的故事说完的。”

冯宽说完，将茶壶拿上，苦笑一声，“多谢风姐姐替我着想，这光天化日的，我今天还特意看了黄历，肯定不会有事的啦。这茶我请客，走走，去晚了不太好。”

胡风琴欲言又止，可也不好再说什么，又跟着冯宽回到了马车上。

两人快到山脚时，眼望着从前曹方扎营的地方变成了热闹繁盛的军武镇，冯宽一时唏嘘。

“曹大人他现在如何了？”想了想，冯宽最后还是问了出来。

“军武镇八千武者、五万百姓、十万边军，他们的日常生活、出入管理、荣誉升迁等等，几乎都和曹大人有关系。”

“这么大权力……你们就不怕，他再次叛变？”冯宽讽道。

“山就在跟前呢，就像悬在人头上的剑一样。从圣城到军镇，也不过是凡尘俗世罢了。

两宫地位高绝的人，或者天赋异禀，自行突破到了止水，便可以上山修行。山下的这一切……看起来便没什么意思了。”

冯宽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忽然看到龙景从前面的路口拐出来，便叫停马车，从车窗伸出手去打招呼：

“龙兄，昨晚刚到，你就匆匆忙忙走了，是跑这儿来会小媳妇么？”

龙景愣了一下，旋即叉腰瞪他一眼：

“子虚你呀……我都懒得说你了，笑得这么猥琐，车里面，是不是又藏着一位姑娘？”

这下冯宽坐不住了，忙向胡风琴赔礼，下车拉他到一边赶紧解释一番。

龙景干笑两声，朝四周看了一眼，见行人不多，忽拉着冯宽到一旁，脸色一变，低声说道：

“子虚，我觉得这山……你还是不要上去为好。收到确切消息，晋阳子，如今便在山顶须弥宫。”

冯宽身体微震，旋即半开玩笑道：

“不是说山上一分为二，监管极严么，我又不跑东边去，上去之后，我也会小心的。”

“不止如此，听说前阵子还有几个大人物也上山了，好像也是晋阳宫的人。

端圣宫的那几位长老，也一直都在山上，我感觉……有种不祥预感。”

“喂喂喂，别神神叨叨的好么，山上是人家的革命根据地，人家不呆上面修行，莫非跑圆满楼去吃酒赏花看热闹？”

说完，见他还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冯宽笑道：“最多中午我就下山，实在不行，我一溜烟就跑了。别的本事不好说，这逃命的功夫，我肯定天下无双！”

龙景摇头苦笑，拍了拍冯宽肩膀，“行了，有大人这一句话，别的我就不说了，我就在这附近，等大人下来！”

过了军武镇，马车不能再往前走。

冯宽便跟在胡风琴身后，过了六道门，守门的从普通士兵、渐渐变成了止水武者。

唯一不变的，是看向冯宽的羡慕眼神。

到了山脚，望向上方云雾缭绕的山林、白玉铺面的山路，听着从山顶方向传来的钟鸣泉涌、鹤鸣鸾唱，冯宽忽然有些明白，为何胡风琴，会说出刚才的那些话了。

“三年前……这里还只是座小土包子而已，这变化……也太大了。要不是你带着过来，我肯定会觉得，这里是另外的一个地方。”冯宽一边拾级而上，一边啧啧称奇。

“不止你觉得，我每次来都感觉变化很大。三年之前，就在你们消失之后，这山似乎也活过来了一般，如今，倒像是个迅速长大的孩子一样。当然，也跟山顶、那几位神仙般的人物有关系。”

说着，很快到了山腰间的那个岔路口，两人同时停下脚步。

矗立身前的是一座高近三丈的石塔，代替了原来石亭的位置，让人望而生畏。

那道木栅栏变成了一道高大的石墙，一直向路里边延伸过去，将那条狭窄小路上方的空间完全封死住了。若不是石墙颜色与周围的山石泥土差异还算明显，远远看去，石墙似乎就是这座山本身的一部分。

仿佛山间的断纹小路，从未出现过一样。

眼见着石塔前面站立着两位面相不善的中年武者，冯宽忽然感觉好笑，一时兴起，便走近一步，冲着他俩笑问道：

“两位大哥，这里，原本不是有条通往神仙洞府的路吗，现在不让过去了？”

两人冷冷瞥了冯宽一眼，都没搭理他。

胡风琴赶紧过来，拉着他往上走了几步，等到了一座圆形平台上，才没好气道：

“那两个是晋阳宫的人，没事少惹他们。”

“晋阳宫？”

“今天单日，轮到晋阳宫的人执勤，塔里面应该还有位晋阳宫的大人物。”

说完，胡风琴指了指平台前方的两条岔路，左边这条往上，归端圣宫，右边归晋阳宫，跟紧点，不要乱跑。

无故走错了路，人家是可以不讲道理情面，当场击杀的。就算侥幸逃走，也会被两宫的人联合追捕，最后受天雷刑而死。”

“这么严格？真的假的……”

“你想试试？”胡风琴白了他一眼。

“呃……嘿嘿，我可不会没事找事。”

说完，冯宽飞身跳到左边那条路，胡风琴愣了一下，连忙喊道：

“山上禁飞，子虚你别乱来……”

“不是吧……怎么这么多破规矩？”冯宽转过身来，一阵哀怨。

胡风琴咽了咽口水，走上来朝冯宽竖起了大拇指，“子虚你……真是厉害。这里布下了禁制的，我还没看到，有人能像你刚才那样的。”

“啊？我怎么没……”一边说，冯宽一边放出神念来，“好像，是有一些古怪……”

再往上走没多时，云雾渐渐消散，阳光从上投射而下，映照在林叶花草上，再经由露珠的反射折射，瞬间便让冯宽的内心安静下来。

一边走，一边看着路两旁变幻不定的绮丽美景，冯宽忽然生出了一种感觉：

“山上的那个人，一定也会像这里的景色一样，让他觉得欣喜又舒心。”

山顶天圣宫黄粱殿内，美妇人一脸慈爱地望着眼前的女子，笑道：

“这么多年不见，你会不会认不出他来了？”

女子苦笑一声，“这么多年……我亏欠他太多，我怕的……不是我认不出他，而是他不愿认我。”

“哈哈哈，不至于，虽说只是刚刚见过几次，这娃娃还是不错的，比他那个闹腾的老爹强。”

“冯子虚来了。”两人谈笑间，玄秀清忽然出现在门外，提醒道。

“好，我去迎他。你在这儿等着吧，好好酝酿酝酿一下，哈哈哈哈……”

一见面，见美妇人眉眼间有股抑制不住的欣喜，冯宽笑道：“姑姥姥今日这么高兴，是有什么好事么？”

“你小子头一次对我主动开口说话，是不是也有什么好事？”

“不知道……”冯宽挠了挠头，苦笑道。

“嘿嘿，我不告诉你，秀清，你先带他过去，我换身衣裳趴墙根子去！”

看到这里，胡风琴也露出了难得的笑意，“我去山下，好好准备宴席去。”

黄粱殿在天圣宫西北方的高地上，玄秀清一言不发地领着冯宽弯弯转转一会，指着前方一座黑墙黑瓦的圆顶方形小屋，笑道：

“就是这里了，进去吧，里面那人等你很久了。”

“多谢。”冯宽回礼完，往前走近一些，忽然生出一种古怪感觉。

“这里……莫非也有那些禁制不成？”

“呸呸呸，别想太多，姑姥姥那表情骗不了人。”

摆摆脑袋，冯宽走到殿门口，手触碰到殿门时，忽然身子一颤，心跳开始加速。

推开一道缝，眼见着里面昏黄的灯光，一紧张，没由来地脱口而出，问了句：

“有……有人在吗？”

刚说完冯宽便后悔了，一短暂安静，忽听得一位女子微微一笑，“你这孩子，果然是一点都不像你爹。倒有些，像我小时候的模样。”

那笑声，如春风里的风铃声一样，冯宽只觉得熟悉又亲切。恍惚间，仿佛回到了那个世界，自己在外面做错事之后，偷偷回家时的样子。

“妈……”

冯宽声音嘶哑地吐出一个个字，人马上清醒过来，赶紧咽了咽口水。

“娘……真的是你吗？是我，我是……冯子虚。”

“知道啦，快过来，让为娘看看！”

女子躲在观音石像后面，笑了笑，“娘现在还有些怕光，过阵子就好了。”

冯宽挠了挠头，进门寻着声音，缓缓走到石像后面，被元红叶紧紧抱住了。

“我可怜的孩儿……为娘……”

哭泣一阵，元红叶撑着身子看向冯宽，面色骤然一变，触电般慌忙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