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庆府御街并不长，玉辇进城之后，街道两旁很快便涌来了无数百姓。

在“一些人”的整齐组织下，百姓们正要朝着玉辇呼喊朝拜时，冯宽抱着两个小童，率先起来笑道：

“这两个小娃娃，日后必定是西夏的大英雄大美人，诸位还是别吓到他们。”

说完，冯宽又徐徐唱道：

“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种在小院中，希望花开早。一日看三回，看得花时过，兰花却依然，苞也无一个。转眼秋天到，移兰入暖房。朝朝频顾惜，夜夜不相忘。但愿花开早，能将宿愿偿。满庭花簇簇，添得许多香。”

歌声清悦质朴，直击众人心灵。

加上冯宽富有磁性的温暖嗓音，不少人也跟着唱起来。

很快，整条御街都响起了“兰花草”的歌声。

一边唱，冯宽一边将女童递给他的兰花抛向天空，点点碎碎飘飞不坠。

望之晶莹纯白如玉，触之微凉清爽怡人。

少年欢腾喜悦，老者热泪盈眶，御街一时热闹非凡，却并未有丝毫纷乱。

元潇潇听到消息赶来，在皇城上目睹眼前的景象。望着玉辇上的翩翩少年，之后的很多年里，相同的画面她多次在梦中重现。

除了玉辇上的人越来越模糊，每次带给她的震撼却从未减弱。

“恭迎冯仙人回家！”

那些人终于还是醒悟过来，对了眼之后，换了句话齐声呼喊，一传十十传百，众人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喊出来。

“恭迎冯仙人回家，恭迎冯仙人回家……”

所幸御街并不长，群情激扬时，玉辇很快便进了皇城。

“仙人……总比殿下好一点吧。”

发现最后的路好像还是走歪了一些，冯宽苦笑着安慰自己。

下辇后，冯宽问了两个小童名字，给他俩一人捏了个小冰人。

跟着女官准备进宫城时，醒过神来的元潇潇从后跑来，朝冯宽招手笑道：

“表哥，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对对对，刚才，你他娘的也太帅了！”

冯宽一回头，只见一位着红黑劲装，背双刀、扎细辫，面白如麦的年轻姑娘，正飒飒而来。

眼睛一亮，略作思量，便笑道：

“你就是潇潇吧？”

“表哥怎么知道是我？我们明明才第一次见面呀……”

元潇潇愣了一下，瞪了旁边的女官一眼，“是不是你提前告诉他的？”

“咳咳，你都叫我表哥了，外加上你如此潇洒漂亮的模样，我想来想去，也只有我的表妹……魔女元潇潇了。”

元潇潇先是一喜，后听到“魔女”二字，又轻哼一声，“表哥别听那些人嚼舌根子，这都是他们嫉妒我……”

冯宽忍俊不禁，“他们喊我仙人，又叫你魔女，正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才不是呢，表哥你是真仙人，我是假魔女。”

“哈哈哈哈！”

冯宽大笑几声，从怀里掏出一块仙玉来，“初次见面，加上妹妹婚期将至，当哥哥的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个你先拿着吧。”

“谢谢表哥，晚上到端圣宫去，我和爹爹等你一起吃晚饭。”

“啊？这个……还是改天吧……”

冯宽苦笑道，“要不……晚上出来，我请你们吃烤全羊！”

“好，我去跟爹爹说！”

元潇潇喜滋滋地准备回去，走了两步又马上回来，对着那位女官冷言冷语道：

“等我表哥见了陛下，务必将他安全及时地送出宫来，少了一根头发，我元潇潇要你们好看！”

女官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进入太和殿前，冯宽将珠钗还给她，笑着说了句：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需要镇静。”

女官怔了一会，将珠钗插回头上，多看了冯宽两眼，朝殿内唱道：

“冯子虚到！”

声音悠扬高远。

赵烟萝正坐在长条桌的一端闭目养神，闻声，起身淡笑道：

“霜雪旧时情，金秋故人至。冯大哥，快请进来坐坐吧。”

冯宽整了整衣冠，进门后与赵烟萝对视一眼，旋即躬身遥拜：

“大宋镇国大将军、魏县县公、提刑司执事冯子虚，拜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请。”

在长桌的另一端坐下，很快便有宫女过来上茶、摆盘，帮冯宽净手洁面。

望着满桌珍馐，连着急行大半月的冯宽终于承认，自己其实也有些累了。

“陛下，没有别人了吧？我开动了！”

“请。”

赵烟萝屏退左右，殿内很快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一动一静，一个专注于桌上的肉菜羹汤，一个人专注于对方的面目表情。

没一会，眼前的几盘菜就被冯宽干完了，意犹未尽的他在眼神请示之后，站起身，直接走出来，朝着更远的“目标”进发。

“陛下，你……一点都不吃？”到最后，冯宽指了指赵烟萝面前的两张菜盘。

赵烟萝摇摇头，见冯宽毫不避讳地在自己跟前将那两盘也吃了个干净，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可直到冯宽重新回到座位，也没能说出口。

宫女进来迅速收拾干净，给冯宽擦完手脸漱完口，换上果盘、香茶，又出了殿门。

“多谢陛下款待。”冯宽呷了口香茶，朝另一端的赵烟萝拱手笑道。

赵烟萝悠悠道：

“三年不见，冯大哥成了仙人，当了大官，却好像，还是和从前一样。”

“仙人是别人叫的，大官是陛下您的兄长父亲赏的，跟我没什么关系。”

“他们……还好吗？”沉默一会，赵烟萝眼神稍黯，低声问道。

“都在他们应该呆的地方，过的不算坏。”

说完，冯宽笑容一敛，站起身来，望着赵烟萝双眼，一脸认真道：

“如今你是西夏国主，自然有能力玩一些把戏，可我没兴趣，也没工夫陪你们玩。

来这里，我主要就一个目的。明晚之前，陛下若能将那人交给我，大家相安无事，参加完潇潇婚礼我便立马回去。”

“不过枯木死灰而已，何必为他费口舌。西夏国异域风光，冯大哥就不想留下，多体验一番？

据我所知，你和杨姑娘的婚期还早，也不急这一时呀。”赵烟萝不急不躁，笑道。

“君子有言，两月为期。来这里花了二十二天，等潇潇婚礼结束，刚好一个月，回去稍慢一些，恐怕就要迟到了。

我的家在大宋，很多人等我回去，多耽误一天，回去的日子就艰难一分，陛下孤家寡人多年，自然不懂这其中的道理。”

赵烟萝沉默一会，忽道：“倘若我现在就宣布退位，从此再不现世，你会答应放过他吗？”

“不好意思，这不是一码事，杀人偿命，谋逆必诛！”

赵烟萝轻笑几声，起身缓缓走到冯宽跟前，死死盯着他双眼，问道：

“倘若死的人里面，没有你的所谓师姐，他是不是就可以继续活着？

或者……至少你不会在此时此刻出现在我的面前，美其名曰要伸张正义？”

沉默良久，冯宽微微低下头去：

“我不是圣人，管不了天下事，坦白讲，这里面当然有我的一份私心。

可你作为一国君主，在众人眼皮底下要包庇一位十恶不赦之人，同样是自私，你，比我自私的更加恶臭！”

“若是我……就是不交呢？”

赵烟萝凑得更近一些，声音极低，见冯宽不自在地往旁边挪了两步，脸上露出诡异笑容。

努力平复心情，冯宽微闭上眼，再睁开时，笑着指向门外：

“陛下不交，就只能让他自己过来了！”

说完，门外忽然一阵骚乱，宫女们尖叫连连。

赵烟萝面色一变，正要呼喊，却忽然听到门外熟悉的声音：

“贱民李顺……拜见陛下……拜见冯大人，我罪孽深重，曾在宋国蜀地犯下滔天罪行，后来又欺骗陛下多年，实在罪不可赦……

最近几年，每每夜梦冤魂索命，心惊神恐……实在……比死还难受。今日伏罪于此，只愿烈火焚身，早日……下到阿鼻地狱，赎完一生罪孽。”

断断续续地说完之后，行尸走肉般的李顺直接昏了过去，殿门外聚集而来的众人面面相觑。

潘岳率先过来，在门外跪下，“如此贼人隐藏宫中时久，臣竟然不觉不察分毫，让陛下受惊，失职罪过至极，还请陛下责罚！”

侍卫宫女们也纷纷跪下，赵烟萝打开殿门，冷然笑道：

“潘大人劳苦功高，不必自责。这事……只是个意外，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吾累了，诸位都退下吧。”

冯宽从殿内出来，向赵烟萝抱拳笑道：

“多谢陛下款待，说是意外，实则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

人在坐，天在看，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哎，我说这人怎么这么熟悉……这不是潘岳潘大人么？

呵呵……在这里混得不错嘛。这人我就带走了，没问题吧？”

潘岳脸涨得通红，看向赵烟萝，见她轻哼一声，转身直接走了，忙站起身来，看向一边的侍卫，恼道：

“愣着干什么，想让冯大人自己搬吗？”

“是是是……”

回到驿馆，看着李顺被军部武者挑了手筋脚筋、上了手链脚链关进暗室之后，冯宽才松了一口气。

“师兄……这次你立了大功，不多休息两天再走？”冯宽拍了拍赵小丁肩膀，笑道。

“哪里哪里……不过传了几句话而已，最后还是靠子虚你的硬本事。

这趟路我已经走过几遍，比你们早到三天，

我已经休息好了，早些带他去祭奠师姐，也好早些了却这桩心事。而且……这里终究不是大宋，我总觉得……不安心。”

“好吧……那咱们年底，京城再聚，到时我成亲，你可千万别不来！”

“哈哈，那是自然，办完事我回趟山，帮你多带几份礼物过去！”

目送赵小丁一行离去，回到暗厅中，看着喜不自胜给自己倒茶的龙景，冯宽苦笑道：

“没想到，居然能这么顺利，潘大人他们，真不容易啊……”

“一入军部，死生事小，节义事大。大人您能体会到兄弟们的难处，已经是我等的荣幸了！”

“得得得……我不喜欢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等回了京城，你替大家伙去找王全，多领一份心意。”

“我去，那狗日的现在混得可以啊。大人您隔壁院子还有房间吧，哪天我也搬过去。”

“找打是吧？出去出去，这里憋得慌，找个好地方喝酒吃肉，晚上我表妹她们要来，我先去眯一会。”

“得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