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沉寂后，人群又散去大半。退场时，都默契地绕远，避开了那只幽暗坑洞。

过了一会，胡风琴牵着湘平的手过来，湘平朝着坑洞内喊了几声，没得到任何回应。

坑洞外面，还突然生出了一层冰霜，将洞口完全封住。

“大哥哥你……师父她……她刚才……”

湘平走到洞前，结结巴巴说了几句，最后实在说不下去，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

胡风琴将她拥入怀中，有意无意地安慰道：

“大人的事，让大人们自己去解决吧，咱们管不了的。”

缓了一阵，湘平从她怀里出来，抹了抹眼泪，手放在了冰块上发了会呆。

一会，似乎看到了里面的冯宽一样，她泪中带笑地说了句：

“大哥哥保重……对不起，我要先走了。”

等两人走远，郭青、司马琴、郭意、郭照四人也过来，在洞口站了一会。

看到洞口厚厚的一层冰霜，郭青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叹了一声往上走去。

司马琴紧随其后，劝郭照也跟过去之后，郭意在旁边的石阶上坐了下去。

没多时，赵烟萝也在潘岳的陪同下，沿着沟壑缓缓走到坑洞前，盯着冰霜看了半天，也不说话，最后学着郭意，在另一边的石阶上坐下了。

“夜很深了，陛下还不回去吗？”安静一会，郭意看着天，冷不丁地问道。

“潘大人先上去吧，最好不要听到我们说话。”

等潘岳消失不见，赵烟萝这才淡然回道：

“夜的确很深了，可这里……也是我的家。”

郭意扭头看了她一眼，干笑道：“陛下呆在这里，是因为他救过你的命吧？”

“这么说来，你们消失的那段时间，也遇到过很大的麻烦，对吧？”赵烟萝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他确实救过我的命，可我在这里，只是想看看，他到底会不会死。”郭意语气冷淡不少。

赵烟萝忽然笑了笑，“我和你不同，即便他会死，我也只是单纯地想和他呆在一起，而且最好……只有我和他。”

“你喜欢他？”

“你不喜欢？”赵烟萝秀眉轻挑。

“喜欢他的人不少。”

“郭姑娘第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关你什么事？”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宋国京城的一座园子里，那会……还是大半夜。

看到他的第一眼，我感觉特别奇怪。因为我觉得，地府的阎王，好像一点都不丑，除了头发短了一点……

后来我才知道，那叫帅……或者叫酷。”

说着说着，赵烟萝忽然站了起来，眼眸里多了不少光彩，“很多人都不愿承认，包括我。后来才真正明白，是他救了我，并不是那几枚丹药。

还好，这个并不影响我对他的兴趣，后来……”

赵烟萝一边回忆一边感叹，将自己与冯宽有过交集的很多往事，都细细述说了一遍。

一开始还留心郭意的存在，稍微克制一些，可随着时间推移，渐渐地，赵烟萝不再有所顾忌，将当时内心的真实感受和想法也说了出来。

最后，说完在兴庆府皇宫里的事之后，赵烟萝眼神忽然一暗，“从那之后，直到今天再看到，他好像变了一个人。

他的所言所行，按照大部分人的说法来看，都让我感觉不可思议，同时又会觉得心痛不已。

好像是一样特别美的东西，忽然变得扭曲，变得古怪了一样……”

沉默半天，郭意终于也将脑海里、因为赵烟萝这一番话而变得鲜活的画面，试着开始描述起来：

“那天，我心情不错，买了很多吃的喝的，在圆满楼的那座戏院里等着看戏。

那出戏演的是白娘子和许仙。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觉得，这人真是讨厌……”

讲完在天安镇的那段时间，准备说到天都山洞里面的故事时，郭意忽然感觉天旋地转，自己像变成了波涛汹涌的大海上的一张竹筏。

郭意下意识地将身体贴在冰块上面，两手想找地方牢牢抓住，可无论怎样，也没法找到着力点，能让自己安稳下来。

“不要……不要……”

“郭姑娘……你，你怎么了？”赵烟萝忽然慌了神，想过来扶住她。

“别碰我！走开！！你们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冯……冯小子……救我！”

急促又微弱的声音从郭意嘴里发出来，眼看着郭意就要从冰面上滑落跌倒在地，被闪身出来的冯宽一把抱住。

“意姐，你没事吧？我……我在这里。”

像是进到风暴中心的一间温馨小屋一样，郭意慌乱恐惧的内心稍微平静，却也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她两手紧紧环住冯宽腰身，脑袋埋进他胸口，不愿、也不敢松开分毫。

感受着一如神仙洞石台上的熟悉温暖，郭意渐渐放松下来。

又过了好一会，终于有了些力气后，郭意忍不住抽泣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告诉他们的。对不起……我是真的后悔……当初，就应该和你们一起走……”

冯宽同样一阵慌乱，两手举在空中不知所措，胸口隐隐还有微痛传来。

等到听完郭意断断续续的道歉，冯宽愣了一下，马上又明白，她说的应该是被晋阳宫天魂殿搜魂的事。

随即缓缓放下右手，轻轻拍了拍她后背，冯宽笑道：

“意姐，没事没事……这不是你的问题，不能怪到你头上。我的事，他们迟早也会知道。”

安静一会，郭意恢复正常，闪身出去。

背对着冯宽往前走了几步停下，余光看到赵烟萝还站在不近不远的地方，郭意语气平淡道：

“让陛下见笑了。”

赵烟萝摇摇头，走近到冯宽跟前，玩笑道：

“我们刚才说的话，神主大人都听到了？”

冯宽瞪她一眼，转身走到坑洞边，手指在破裂开的冰块上漫无目的地划动半天，最后反问道：

“之前，你们都在演戏对吧？”

“没几个真正会演戏，几乎所有人都是当真。”

赵烟萝认真回道，“我没见过传说中的那个他，可我见过你。

你给我的感觉……不会是他。可是……直到现在，我也确实非常疑惑。”

这时，郭意忽然又问了句：

“咱们这样说话，不会有问题吧？”

“不会！！”

冯宽斩钉截铁道，“除非这世上有真正的神仙，而且，正好就趴在咱们头顶。

那位潘将军走了之后，你们刚才说的每一个字……咳咳，就只有我能听到。”

郭意转过身来，面带淡淡笑意，说道：

“之前我见过那人一眼，我知道他绝不是你。你们即便长得一模一样，也绝对是两个不同的人！”

冯宽心一暖，半开玩笑道：

“你们就这么肯定，那个人不是我走火入魔，或者疯疯癫癫的时候？”

“我不知道，所以我现在这里。”赵烟萝一脸诚恳。

“我敢肯定。”

郭意抿了抿唇，“但是……我也想知道答案。”

做了个深呼吸，冯宽转身，示意她们再靠近一点，自己坐着思忖半天，冲她们两个挤出笑，连忙又低下头，一脸紧张道：

“我的真名……叫司马沉沉，来自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

真正的冯宽是那个人，不过……子虚这个字，我觉得……应该是我取的，最后被他拿去用了。”

说完，冯宽偷偷看了她们一眼，见她们看上去一点反应都没有，不禁有些奇怪。

“那个……意姐，公主……你们……有在听吗？是不是我声音有点小？”

郭意、赵烟萝如梦初醒，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相同的内心反应：

荒唐、虚幻……以及质疑。

冯宽苦笑一声，继续说道：

“几年前，我在很远的一个地方，正和几个朋友在池塘边上钓鱼。

中午睡觉的时候，被他们开玩笑丢进水里，挣扎醒来的时候，我就变成了现在的模样，并躺在一条河边。三弟路过时，叫醒了我。”

又是一阵沉默，赵烟萝试着理解道：“这么说来……是你的灵魂……占据了他的身体？”

冯宽点点头，“他的灵魂也并未消失，而是以非常虚弱的状态，一直保存在了我体内。

直到八个月前，我从兴庆府去了趟天圣山，见到了我名义上的母亲……元红叶。

后来，他从我的身体里面剥离出去，我中了计……被囚禁在了山顶的锁仙樊笼阵内，不久前才逃出来。”

说到这，两人又陷入了沉思。

冯宽感觉身子有些酸，便背靠台阶、半坐半躺着看向夜空。看着在黑暗中时隐时现的银月与繁星，他的内心，忽然感觉格外的宁静。

又过一会，郭意开口问：

“你一个人被关了八个月……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据我所知，锁仙樊笼阵不得出入分毫，他们，又是怎样送饭食给你？

还是说……有其他人和你在一起？”

“就我一个人。”

冯宽苦笑摇头，“在那座又黑又小的黄粱殿内，这大半年来，我就吃过一回东西，还是前不久在韩城颜府外面，多亏了意姐请客。

那会我还受了伤，差点人就没了，所幸后来进入到一种玄妙状态，等修为突破出来时，身上的衣服都烂掉了。我这身衣裳，还是抢的他们山上人的衣服。嘿嘿，别说，还挺合身。”

听到这里，郭意眼眶瞬间就红了，忙别过身去。赵烟萝则是缓缓走到冯宽旁边坐下，怔怔地看着夜空，好一会，轻叹一声道：

“冯大哥，我很羡慕你，能有这么多的奇遇和困境。一直以为，我身边的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可到现在我才渐渐明白，很多人活着，就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没什么好羡慕的，如果可以选择，我想……我可能会继续呆在那个地方。那里的人也不简单，不过相比这里，你可以选择活得简单。”

说完，冯宽忽然回味过来，精神一振，问道：

“你相信我刚才说的话？”

赵烟萝看着他半天，最后展颜一笑，指了指前面的郭意：

“不止我，郭姑娘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