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城,红竹轩。
赵淮书倚着石栏看着那三年未见的珠窗,独自愣神,是有千头万绪凝在心头,却又无人诉说。现在,他们父子是权倾朝野,可有了这位极人臣的权利又如何,董小仪又不能死而复生,他心里缺的那块永远也补不上了。
别情如斯,红叶落尽月还西。
“淮书兄。”一道空净的声音突然从院墙外传来。
赵淮书抬了抬眉头,似是对这人的出现丝毫不感意外:“觉见,你来了。”
觉见双手合十,穿着一身灰色僧衣,朴素却又不染纤尘:“淮书兄现在执念已成,不知还有什么打算?”
赵淮书看着觉见,眼中一寒:“我就不知道,你一个六根清净的和尚为什么要掺和这些事,你那一肚子鬼心眼是佛祖教你的?”
觉见微微一笑,口中呼出一声佛号:“真常应物,真常得性。”
“呵。”赵淮书面露不屑,“你就是本来就这样,那些佛经看来也没用啊,也没让你学好啊。”
“好不好都是相对的。”觉见又近了几步,他看着赵淮书两只眼睛似是眯成了一条线,“淮书兄,还有什么打算?”
赵淮书看了看四周,应道:“做皇帝吧,你帮我坐上皇帝的位置,再助我一统天下怎么样?”他说着,不屑地笑了笑,似是对自己说的话并不在意。
觉见点了点头,道:“可以,当皇帝不难,一统天下也不难。”
赵淮书一笑,别过头不去看他,摆了摆手道:“和尚,你的话能信多少呢?”
“小僧是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僧能说来自然就是可以办到。”觉见脸上仍是带笑,语调也甚是真诚。
可这话落在赵淮书耳朵里却如天方夜谈一般。当皇帝?一统天下?自己要当皇帝,那自己那老爹是什么,直接太上皇?以他对自己这位父亲的了解,他才不会想当一个傀儡似的太上皇呢,这当皇帝都难,更别说那一统天下了。
“行,那你说说,你如何让我当上这个皇上啊?”
觉见凑到赵淮书面前,轻声道:“不破不立!”
“什么意思?”赵淮书倚在围栏上,也不看他,只是漫不经心地看着周围。
“燕玄机身死,这江北草原现在可都盯着你们父子呢,前线将士军心浮动,草原的罗涛已攻下五城,照这个架势,后汉和白云两地迟早得归罗涛,江北的燕卓也会发动攻势,到时候南北互成犄角,那江左这就是砧板上的肥肉了。”
赵淮书道:“别说这些,你有什么主意就快说,这些我也知道。”
“想要当皇帝,杀赵含国,想要一统天下,杀燕卓和罗涛。”觉见右手立在胸腔,轻轻颔首,看向赵淮书。
赵淮书神色更不屑,道:“凭你?不是我偏向我爹,我爹手下的高手就连我都不清楚有多少,你有几个人?”
“淮书兄,这不是你说的,有时候杀人就要干脆一点,想得越多,事做的就越拖沓,令尊好像对我佛……”觉见道。
赵淮书狠狠瞪了觉见一眼:“觉见,那是我爹,你动他?”
“我说过不破不立,只有他死了,你才会有足够的威望,否则这江左的事谁会听你。”觉见低头在赵淮书耳边轻声道,“你现在只是赵含国的儿子,只有他死了你才能成为赵淮书。”
觉见说话的声音很轻,可落在赵淮书耳朵里却如惊雷一般,他暗吸了一口气看着觉见,开口道:“先不说这个,罗涛和燕卓你打算怎么办?”
觉见挺起腰,双手合十,眼睛微闭,模样十分虔诚:“这个燕卓是假的,应该是燕卓身边的人顶替的,真燕卓死了,这个咱们都清楚,所以要杀死燕卓并不难,至于罗涛,借你父亲的人用一下也不难。”
“你要杀我父亲,我们为什么要把人借给你?”赵淮书道。
“为什么?因为这件事对他有利,就这么简单。”觉见道,“不然你以为当日的丐帮为什么险些四分五裂,这人的眼里都是自己的利益多一点,别人的利益少一点。”
“那你为什么要找我,你直接找我父亲不是更好,我能给你什么,我父亲一定比我给得更多。”赵淮书道。
觉见道:“你身上有赵含国没有的,我这个人很奇怪,当年搞彭镇也是一样,我就想看人在感情里挣扎的样子,你也是一样,权利、亲情,我想知道你会做什么选择。”
“哈哈哈哈哈!”赵淮书捧腹大笑,是狂笑不止,“觉见,我他妈忘了你是一个和尚,你懂情吗?我要是真想要这权力,我三年前会为董小仪出走?”
觉见听了这话,微笑,颔首道:“那是三年前的淮书兄,你觉得你还和三年前一样?人总是会变得,这后宫里你的女人不少,也有很多怀了你的孩子,你觉得你爱她们吗?”
赵淮书听了一愣,他看着红竹轩不由陷入了沉思:“呵,你这个和尚确实有点本事,你说说吧,你想要什么东西。”
觉见脸上一笑,道:“我想要少林。”
少林?赵淮书一愣,竟是没有想到这觉见胃口不小,张口便想要下少林。
“觉见,你是少林门人,这江湖和王朝之间的关系你也应该清楚啊,少林的事江左说了不算,而且少林势力很大,可不是我说给你就给你的。”赵淮书道,“如果你只是在日后,要江左承认你的少林,那没问题,这种事我还是很愿意帮忙的。”
觉见道:“淮书兄,你说话太谦了,令尊搞得一手限武令可是让少林收敛了许多呢,更何况现在的佛都可都是俗家弟子把持,只要你下令,他们还不是乖乖听话。”
“行,我可以给你下令,不过方丈的位置嘛,得靠你自己了。”赵淮书道,“少林是你的了,罗涛和燕卓的人头我也得见着,至于我爹,没我的话,你不能动。”
觉见笑了笑,低眉颔首,却是并不说话,他款款向后退去,慢慢消失在了他来时的墙角。
江都城西一处不起眼的树林中矗立着一座不知是何人何时所建的孤塔,这孤塔周围树密草杂,鲜有人至,塔身也是破落,原本七层的塔身现在能看见的只有五层,且这五层飞檐上都满是杂草苔藓,遥遥看去就仿佛是一株郁葱的古树。
觉见缓步走进孤塔,绕着楼梯缓步向上走去,他走得很轻,提衣蹑足,就如当年在少林寺一般。
“大哥,你回来了。”说话的人名叫高作飞,一身粗衣,留着一圈蒲扇胡子,鼻蹋面阔,有那么几分狮相,因此得了一个绰号“蹋鼻狮”。
觉见点了点头,对这“大哥”的称呼并不反感:“兄弟们都在吗?”
“在。”高作飞应道,向里面一招呼,七八人便迎到了外头,这几人都带着兵刃,脚步又轻又快,七八人行动,脚步却如棉花坠地一般,可见这几人的武功都是不弱。
觉见笑了笑道:“来活了。”
“这次要干什么?”高作飞问道。
觉见道:“除掉赵含国。”
众人一愣,问道:“现在就要除掉赵含国?”
“嗯嗯,赵含国这人留不得,多留一天对咱们的大事都是一个祸患。”觉见看着众人又道,“赵含国不好杀这个我知道,他手下的能人不少,但也不是没有机会,杀了他咱们事至少能成大半。”
“大哥,杀了赵含国,那江左肯定大乱,这江北和草原会放着这块到手的肥肉不管?”
“江左一乱,江北和草原不会放过这块肥肉,那两只狗同时看到一块肉,他们会干什么?他们会邀请对方共享一块肉吗?”觉见看向众人道,“他们会先打赢对方再独吞这块肉,江左越乱他们便越想着先除掉对方,这对咱们就是机会。”
“那怎么做,大哥,我们听你的!”众人连连点头。
“除掉赵含国后,撺掇各处势力割据,就像当年一样,军阀自立门户,他们想当江湖门派也好,想保留江左燕家也罢,都随他们。等搞定江左这边,江北和草原的矛盾一旦激化,咱们再去撺掇巨鲸帮和东海帮起事瓜分渤海,大丹国内的江湖势力太弱,只能看那四位亲王有没有自立的打算,至于北齐,金顶道门一脉掌控军权已久,要挑拨起来也算容易,总之,咱们得先把江左这碗水搅浑。”
说罢,觉见看着众人面色平静,他单手竖在胸前,微微颔首。
“你们都是各门派的佼佼者,日后的九州只有江湖没有王朝,明天晚上杀赵含国。”
众人闻声,皆是点头,然后各自散去,他们并没有交流,或许也不需要过多的交流。
觉见看着空****的孤塔,缓缓走进森林,他看着那被树影遮蔽的月亮,嘴角一笑,心道:“师父啊,师父,也是时候看看这佛法能不能渡人了,枯荣枯荣有枯有荣又枯又荣。”
明夜,相国府。
夜色正浓,月光微明,相府周围几棵大树不停打着摆子,仿佛是有风专门吹向相府。
书房内仍亮着灯,一抹人影立在案前似是在提笔写着什么。
觉见伏在树上,朝那书房看了几眼,竟是径直落在院内,口中高呼了一声佛号:“小僧觉见,拜见相国大人。”
屋内人影一顿,缓步走到门前,道:“觉见法师···”他这话音未落,小院内便闪出七八个大汉,这几人俱是身穿甲胄,手持利刃,两只眼睛紧紧盯着觉见。
“法师莫怪,这些都是我的部下。”赵含国面带笑意,摆了摆手,“你们不要轻举妄动,惊扰了法师。”
“是!”众人齐喝,将刀刃入鞘,站在一旁如雕塑一般。
“不知法师深夜造访有何贵干啊?”赵含国双手背在腰后,双眼微微眯起,脸上自带着三分威严。
觉见面色如常看向赵含国:“小僧前来化缘。”
“在下也略懂一点佛法,法师这时候化缘,可是有违戒律吧。”赵含国打趣起了觉见。
觉见也是一笑,双手合十道:“确实如果是化饭食现在是犯了戒律,不过小僧来并不是为了饭食。”
“那你是来化什么?”赵含国问道。
“我来化命!”觉见话一出口,脚下一点,便朝着赵含国猛地拍出一掌。
赵含国确实丝毫不惧,就在觉见那手掌即将拍到赵含国胸口之际,一道人影如迅猛一般猛地杀到,正是神道。他左手推开觉见手掌,右手化作虎爪向着觉见小腹抓去。
觉见只觉小腹阴风阵阵,忙是回身,口中一喝施展出“枯荣神功”——腹含龙啸,这一声声震十里,真气震**间化去了神道的一击。
神道见觉见内功不凡,当下也不敢携带,绷起拳掌向着觉见砸来,双拳如狂风骤雨一般挥出,又急又快,令人目不暇接,若是给旁人看来还以为是千手观音下凡。
周遭士卒见两人斗得激烈,也是赶忙跑到赵含国面前,架起人墙,但他们阵型刚一动,数十道寒星便是追来。这七八名壮汉虽有重甲护身,但这施展暗器的人手法却是实在刁钻,十余枚暗器皆是直透眼眶,翻转间将颅内搅了个稀烂。
神道见来人不止一人,心中一惊,忙是开口喝道:“来人,保护相爷!”但他这一开口,难免分神。觉见瞅准时机,一击大须弥掌便是拍出,大须弥掌掌力雄厚,且掌出连环,眨眼间觉见便是连拍六掌。
神道只觉胸中一闷,气力已是不继,眼前更是纷乱,按说他的拳掌功夫在当世绝对是顶流,但高手过招胜负只在须臾,他一口真气散去,便是失去了先机。他脚下向后一退,将赵含国护进房里,暗吸一口气想要调匀气力,但觉见等的便是这一瞬,他骤起一掌,在神道提气的瞬间便是拍出。
躲在树上的高作飞等人见赵含国进了屋,是纷纷从树上跃下,破窗翻进书房。
神道见状,眉头紧皱,口中大喝一声,不等气匀,便是猛地拍出一掌,这一掌是他三十年功力,三十年的功夫你一个和尚顶得住?
只见两掌相交,竟是没有丝毫声响,神道的一掌就好像是拍到了一团棉花上,但这棉花却又是打不透。他眨了眨眼,心中对此不解,但还没等他想明白,自己那劲力竟是被弹了回来,就好像是那大山中的回音一般。
神道只觉一股气力从他的手腕直通心腹,只搅得他五脏俱乱,他想运气护住心脉,却不想一瞬寒光陡现,一柄利刃自从他咽喉直透颅顶。
觉见解决了神道,轻轻将那房门推开,他缓步进去,脸上已有笑意。
“大哥。”
说话的人是高作飞,他快步走到跟前,手中提着赵含国的人头。
“大哥,赵含国已经死了。”
觉见点了点头,道:“把人头就放着,咱们走。”
第二天一早,赵含国身死的消息便在江都城内传开,一时间江都城内人心攒动,各方人物都是忙着向自家传递着消息。一时间,局势当真便如觉见预料的一样,各路牛鬼蛇神都是跳了出来,此前在江左禁武令下消失的各种小门派也如雨后春笋一旦涌现出来,前线边镇那些手握重兵的京口卫将官更是拥兵自重,不再服从龙椅上那小儿的命令。赵淮书在宫中没有根基,想要掌控相国一党更是不可能,倒是他的哥哥赵丰久在边镇,手中握着几万的人马。
觉见看江左局势已乱,又向丐帮丢出了一个重磅消息,他直接将燕卓的尸身拿了出来,已此证明现在的丐帮帮主是人顶替。此消息一出,江北三国联盟瞬时瓦解,清风明月楼和丐帮也就此分家,两帮互相指摘,架势是水火不容。
相比之下草原上的罗涛还算安稳,但江左一乱,北齐也无心向南进军,竟是开始提防起了草原一线。罗涛顾虑后方,也是不敢再往南境进军,只驻军王夏不时向南袭扰。
三年之后,江左境内更乱,各地军镇自立,或自立门派脱离王朝控制,或扯起燕家的大旗势要为燕玄机报仇,与江都政权对抗。渤海境内,东海巨鲸两派做大,竟是和渤海三王,瓜分了渤海之地。
再过三年,五国十派,五国仅剩的大丹国一国也由四王内乱分崩离析,其余各国皆是分裂成诸多军镇与江湖门派,各方势力相互仇杀,血雨腥风席卷整个九州,当真是应了当初赊刀人的一番话:万里无白云,千里血成河,难见河晏清,无君亦无臣。苍生十年劫,善人尽诛灭。忠良难自保,双燕各自飞,好时有时尽,坏时不到头,要想留此命,还得刀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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