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

天都山西十五里处，有座不大不小的军镇，名曰天安，生活在这里的主要以党项人为主。

自从除夕夜“圣光”现世之后，原本冷冷清清的小镇，忽然变得热闹起来。

天安镇附近多山，却常年少雨，所幸镇内有五口古井，潺潺汩汩从未断绝，镇中人便据此为生。

正东的木月井附近，新起了一栋别院，曰天一阁，晋阳宫、玄都观的人住在里面。

正西的金月井，被军部的营帐包围住。

北辽神炼天尊等人，住在了正南方火月井旁边的四方馆内，里面还有不少吐蕃人、东瀛人。

正北的水月井边上，有座破败已久的金牛寺，天台宗弟子们扫土去尘，修墙盖瓦，在这里续上了香火。

镇中心土月井附近，原本就是交汇赶集之地，如今酒馆茶楼、旅店瓦舍林立。不久前新起了一座三层的天圣圆满楼，将整口井都包了进去，热闹繁盛时堪比京城秦楼。

这天，三升跟随静玄师兄从山上下来，发现一直在枯树底下打坐的宗主忽然不见了踪影。

两人正有些发懵时，晋阳宫大师兄郭青过来，轻抚新生出来的嫩芽，双手合十，朝着枯树躬身行礼：

“宗主大善，我等愧不自如！”

三升醒悟过来，赶紧也跟着行礼，静玄却是摇头：

“枯木再生，只因春夏阳光雨露，与宗主何干？晋阳子前辈，可还在山上草庐？”

“在不在，你自己去看不就行了？我师父可没那么多工夫理你，咱们走！”

一旁的郭意冷声回答完，生生扯着郭青走了。

“静玄大师说的对。这丫头就是这样，前辈不仅人不见了，连山上的草庐也没了。”郭青一边走，一边回头招手笑道。

目送他们走远，三升苦着脸道：

“师兄，这已经是咱们第三次上山了，还是没有任何发现，会不会不太好？”

“咱们才来一个多月，人家晋阳宫的都呆了快半年，还不是跟咱们一样，在那洞里打转转？”

静玄没好气道，忽又重重叹了一声，“师父他老人家，可能早就料到了这个局面，直接去往西天极乐，把我一个人撂在这里，也太不负责了。”

想起慧清大师逝去的消息，三升面露不忍道：

“师兄，还请……”

“没什么好节哀的，师父他老人家比宗主年纪都大，早该好好休息了。恐怕……其中最难过的，还要属慧成大师。”

三升抬头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师弟，你这修为也属实太慢了，刚刚才到五凡。刚才那个脾气暴躁、性子冷淡的小丫头，现在已经是止水中阶的武道高手，只比你大一岁呢。

这半个月你就不要出门了，免得被人家笑话。”

“是……师兄。”三升苦笑着点点头。

圆满楼三层天圣居，白凤娇、胡风琴对坐无言，另一侧的沈红绫、李清灵也不说话，云影独自坐在角落，自顾自低头喝茶。

守在门口的湘平看着一旁神色不安的绿荷，忍不住细声问道：

“姐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去给你找大夫过来。”

绿荷连忙摆手摇头，探头朝门外看了看，又赶紧缩回来背靠着墙。

稍稍平复一下心情，白长老忽然出现，斜睨她一眼，进了里间。

湘平也被吓了一跳，好在玄秀清也很快进来，问了她一句：

“湘平，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位白衣服和一位黑衣服的人进去？”

“师祖……我只看到，一个白衣服的老爷爷……”

“嗯，你呢？”

见绿荷浑身发抖，汗如雨下，玄秀清递给她一块丝帕。

“多谢……”

绿荷眼睛一红，却不敢接，“前辈，刚才……好像是有个黑影飘了过去。”

“好孩子，不错。”

玄秀清收了丝帕，轻挥衣袖，绿荷瞬间感觉清爽不少，感激得连忙朝她躬身行礼。

这时，穿着一身素服的美妇人掀开门帘进来，笑道：

“秀清啊，看到她们两个，是不是想起了我们小时候？”

“圣主，一年不见，您又年轻了不少。”

玄秀清玩笑道，“您是初心未改，我啊，恐怕是回光返照喽。”

美妇人异常开心，笑了一会说：

“你们俩出去玩吧，我们这几个老不死的一过来，怕把你们给传染老了。”

“哈哈，圣主着实让我等惭愧啊！短短几年便有了菩萨圣心，善哉善哉！”

非长老披了身血红袈裟，手持黑色念珠，忽然出现在门口。

“速度倒是不慢。”

美妇人看了他一眼，浅浅笑道，“非长老里边有请。”

“圣主请！”非长老躬身礼道。

美妇人笑意一敛，进去里面。

四方馆东院，神炼天尊带着张仲坚、耶律休以及云天刚刚回来，忽然看向南边土月井方向，眼神不禁恍惚。

“那两个老怪物，见面了？”

耶律休哂笑道：“两个老家伙，估计是被师父您吓到了，需要抱团取暖了吧。”

“你小子上次吃了亏，还不长记性？”

神炼天尊眉目一横，“中原人都喜欢扮猪吃老虎，越厉害的人越是低调隐忍。

在那边咱们可以嚣张跋扈，来到这里，不能不清醒一点，仲坚都少了条胳膊，你看不到么？”

被一番话训得无地自容，耶律休连忙跪地认错：

“师父，我哪能不记得！

只是旁边这个中原人在，我可不想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云天向神炼天尊拱手，笑道：

“汉人有诸多问题，可有一样，是世间其他族人，永远也难学会的。”

“哦，说来听听。”

“天尊，百多年前，前魏起于云州，一度问鼎中原，如今安在哉？

不仅朝堂更替，其族人几乎都消失殆尽。到如今，只剩了旁干末枝的党项人窝在这荒蛮之地，生生世世替汉人养马放羊。

所有这一切，只在于“包容”二字。

包容得多了，久了，人便会自信。

所以，无论何朝何代，只要能安稳十数年，汉人就会觉得自己身处天朝上国，称四方为蛮夷。”

“哈哈哈哈，狗屁！”

耶律休嗤笑道，“所谓的天朝上国，憋了十几年，结果一出来打仗，自家皇帝都差点死了。

后来活捉了我们，也只敢以礼相待，还专门派禁军护送回去，哈哈哈……可笑，实在可笑！”

云天也跟着笑了笑，“这就是我投靠大辽的主要原因，我所厌恶的，就是汉人的高傲和虚伪。”

“休儿，云天说得不无道理。

如今我大辽内部腐朽不堪，早已不是最开始的那个样子了。

咱们的上层贵人们说汉话习汉礼，穿的绫罗绸缎，用的茶叶瓷器，不是燕云汉人所制，便是从宋国交易而得。

甚至上京中京之人，纷纷以迁移至南京西京为荣。这些，你应该比我更加清楚。”

耶律休当即沉默，神炼天尊冷笑道：

“千万别忘了，咱们来这里的目的。”

“天尊放心，这块圣光宝地，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宋国独占了。”耶律休握紧双拳。

“这次上山，你们有什么发现没？”

张仲坚摇摇头，“山洞半月开合一次，里面虽然不大，却是怪异非常。这次，我沿着相反的路走了一遍，依旧不得其门。”

“张师兄说的没错。”

云天插话道，“不过，这次我偷偷听到晋阳宫的人说，有可能，山洞的整个地面，就是门。”

神炼天尊将右手插进楠木桌面，看着桌面生生多出来的一个洞，笑了一声：

“有点意思，那两个老怪物不在，下次我也进去看看。”

回到天一阁，郭意不大理解地问：

“师父，你之前为什么要故意说给那个人听，到时万一让辽人占了先，咱们怎么向师尊交代？”

郭青躺在摇椅上晃**半天，“我已经算克制的了，前一次就该说给他们听。”

这时，林木忽然提了个铜箱过来，让林雪将扛着的方桌放在郭青面前：

“来来来，哈哈，咱们又可以打麻将了，阿雪，再去搬三张凳子过来。”

郭青脚着地，歪头看向郭意，苦涩一笑：

“意姐，这下你明白了吧？

一会你坐我上首，不然，这半个月我恐怕饭都要吃不起了。”

郭意哑然失笑，瞪了林木一眼：

“你们师徒两个也太不是东西了，我师父一共就那几个破钱，这都不肯放过。”

林雪拎着凳子过来，一脸苦涩道：

“意姐，上个月你师父好歹还剩了一点。我呢，身上分文不剩不说，还倒欠了我师父五两银子……我找谁诉苦去啊！”

“咳咳，那个，阿雪啊，一会我坐你上首，剩下的，就看你悟性了。”

东边金月井四周，定难军营地占了整个南面的空地，散乱插着几只玄黄旗。

北面高坡上整齐地安扎着几排青色大帐，营门口竖立着一根五丈高的圆木柱，上面飘挂一张巨大的紫金旗。

这是神策军的营地。

两营隔了约十丈距离，中间只有四只黑色大帐围在金月井四周，里面，暂时就只有五个人。

星明无月，军部第一高手潘岳，神策军大统领韦霁，定难军偏将军韩仁轨三人如同往常一样，集结于黑账当中。

按照惯例，潘岳率先开口说话：

“洞内无事。”

韦霁顿了一下，“晋阳子前辈隐去仙踪，一切正常。天台宗主从山下消失，不知去向。”

潘岳面无表情的点点头，韩仁轨苦笑道：

“两位神仙自然是来无影去无踪，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何必管他们呢。

天安镇这半个月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人越来越多，都开始有乞丐要饭了。

不少酒楼茶馆投诉丢东西，另外还有一些纠纷，基本都是占地划位的破事。

还有一个事我比较担心，镇里的五口井虽然都有我们的人日夜守护，可你们也知道，如今这小小的地方汇集了天下英雄，就怕万一……”

韦霁笑了笑，分析道：

“我们这里，应该不会有人想过来。

晋阳宫大师兄在天一阁，木月井应当无事。其余的，恐怕真要增派能人，每日早晚验查才是。”

“这事我们已经在做了，目前还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很快，还会有几位同伴从京城过来增援。

新修好的官衙马上也会投入使用，到时韩将军就可以轻松些了。”

潘岳说完，忽一脸严肃道：

“另外，我一直强调的是，天安镇归秦风路管辖，天都山是我大宋的宝地。

现在这里鱼龙混杂，两位大人，还请洁身自好。”

韩仁轨忙单膝跪地，两手抱拳：

“皇恩浩**，天法悠悠，韩某岂敢不竭心尽意！”

韦霁只是略作样子，仍旧嬉皮笑脸：

“虎父无犬子啊，潘大人一心为公，韦某佩服。

我神策军隶属神京，都是宋人，自然也不会忘记自己的职责，还请潘大人放心。”

潘岳扶韩仁轨起来，又朝韦霁拱手：

“与两位大人相处多日，我当然相信你们，刚才也只是依命行事。得罪之处，还请两位前辈见谅。”

“哪里哪里，走走走，听说圆满楼来了几位波斯女子，今晚我请客，咱们不醉不归，哈哈哈。”

韦霁拍了拍潘岳肩膀，两人相视一笑，随即出了营帐，三人一起往镇中而去。